太阳系内,守卫者军队运兵舰正向火星疾驰,这是一艘伤痕累累的老旧飞船,上面载着的人类守卫军队的新兵。
飞船内部的景象比外部看起来更加破败
金属舱壁上布满了冷凝水珠,渠道如同暴露的神经束,在绝缘层剥落处发出嘶嘶的漏气声。
空气循环系统似乎只是在勉强维持,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机油、臭氧和某种若有若无的有机质腐败的气味。
休眠室。
林刻在呛咳中睁开眼时,第一口吸进肺里的不是休眠舱该有的恒温氧气,是混着铁锈味的冷。
那冰冷刺入肺泡,带着金属被腐蚀后的腥甜,瞬间驱散了他意识中最后一丝混沌。
他发现自己正半躺在开启的休眠舱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不适。
他抬手,用尽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力,狠狠砸向舱壁内侧的紧急解锁按钮。指关节与冰冷的金属撞击,传来清淅的痛感。
这疼痛,反而让他彻底安心——不是幻觉,不是死前的走马灯,他是真的,再次拥有了感知痛苦的权利。
“咔嗒——嗤!”
舱盖猛地向上弹开,液压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声响在死寂的舱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惊雷。
林刻扶着冰冷的舱壁,挣扎着滑落到地面。作战服的下摆完全湿透,黏糊糊的营养液正一滴滴落下,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液体。
观察窗结着厚厚的霜,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见舱外缓慢飘过的、被飞船微弱引力捕获的彗星碎片,它们悠哉地旋转、碰撞,那缓慢而既定的轨迹,比他胸腔里因复苏反应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营养液还要稳定得多。
他低头喘息,水洼倒映着头顶那盏坚持不懈闪铄着的应急灯,红光被涟漪扭曲,象一只疲惫而残忍的眼睛,盯得他眼晕。
这灯他太熟悉了,舰船上的日子一睁开便能看见,每次都似乎临近崩溃。。建议船员立即前往指令舱。”
合成女声从墙壁上某个扬声器里钻出来,平稳的语调里夹杂着电流的沙沙杂音,更添几分诡异。
林刻甩了甩昏沉得象灌了铅的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身旁刚刚囚禁他的休眠舱侧面屏幕。
猩红的字符如同烙印,刺入他的视网膜,直达太阳穴,引发一阵阵钝痛:【警告!账户馀额不足,无法进行‘北域狂熊’基因串行融合!基因药剂尚未使用!】
基因融合……北域狂熊……
这几个字象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一片惨白。
为了这次价格高昂的、据说能极大提升新兵生存率的生物强化技术,家里把唯一的渔船都卖了。
他依稀想起母亲在视频里的样子,背景是嘈杂的港口,她努力笑着,说:“船老了,留着也是累赘,卖了正好。刻儿,你在前线……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可他知道,那艘老旧却保养得极好的渔船,是外公走的时候留下的唯一念想。
母亲曾在无数个夜晚,就着那艘船的轮廓,给他讲外公出海的故事,讲海风的味道,讲星空的潦阔。
现在,为了一个缈茫的生存机会,连这最后的念想也没了。
他抬起手腕,个人终端手环的屏幕上凝结了一层因低温产生的水汽。
他用还算干燥的袖口粗暴地擦了擦,一条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红色文本讯息弹了出来,象一道判决书:
【征召令:林刻,星元2675年9月30日前,赴火星606边防团驻地报到,逾期未至,按星际逃兵论处,全球通辑。】
视线右下角,显示着当前日期:星元2675年9月22日。
还有八天。
606团……驻守海王星轨道之外,柯伊伯带边缘哨站的“塔纳托斯军镰刀团”。
他曾在军事论坛的角落里,看到过关于这支部队的只言片语——塔纳托斯是一位人类神话中冥界的信使和执行官,负责将灵魂从阳间“运送”到冥界,是死亡过程的化身。
而且这镰刀团顾名思义,便是送敌人去死。
这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这军队去年的伤亡率是57。
那不是数字,那是每一个名字背后破碎的家庭,是冰冷太空中的一缕亡魂。
他想起抽签结果公布那天,同班的赵磊,那个家里颇有背景的家伙,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笑意:“林刻,你这‘运气’,真他妈绝了!不去买彩票可惜了啊!”
周围那些同学的眼神,有瞬间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劫后馀生般的庆幸。
庆幸那致命的签运,没有落在自己头上。
星元纪元,名义上用的是兵役抽签制度,然而实际中暗箱操作,尤其对于底层青年来说,就是一台冷酷的命运绞肉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无意识地划动着,不小心点开了置顶的一条来自母亲的讯息。
是半个月前发的了。
点开语音,那头传来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温柔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风吹过家里那小片菜园的沙沙声。
语音的最后,停顿了几秒,象是生怕被他听出那强忍的哽咽和颤斗。
林刻的喉咙象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发酸的眼角,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润。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滑落。
是因为经历了死亡的恐惧?是因为对不公命运的愤怒?
还是仅仅因为,在那片遥远的、有着蓝色的行星上,还有牵挂之人?
他深吸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关掉了讯息界面。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又再度亮起来!
又是一条消息。
林刻打开,传来嘲笑的声音正是赵磊。
“哈哈哈,林刻,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那北域狂熊的生物药剂可以卖给我的一个朋友,他也在前往火星的运兵船上,价格好谈!”
北域狂熊……生物课的影象资料闪过脑海:冰原上,体型硕大、覆盖着白色长毛的巨熊,轻易撕碎冻土,在零下八十度的极寒中咆哮,肌肉力量足以掀翻小型装甲车。
属于力量类型的生物强化,特别是完成融合后掌握的狂化能力,能瞬间爆发常人五倍甚至十倍的力量,而且拥有极强的环境耐受力。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母亲下定决心卖船前,反复确认时说的话:“……我问过很多人了,都说有这个‘北域狂熊’的基因,你在前线,就算遇到最坏的情况,也多一分保命的本事……船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记忆的碎片,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绝望、母亲强装镇定的背影、赵磊刺耳的嘲笑、军事论坛上那些关于606团伤亡名单的冰冷描述……
所有的一切,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串联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
不是因为休眠复苏后的寒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来的、近乎癫狂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纤细的手,这双手,刚刚还能感受到砸向金属的疼痛,还能攥紧拳头,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起初是压抑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但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在空旷、死寂的舱室里撞击出层层回音,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
“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这一切开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