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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刻意沉迷

第293章 刻意沉迷

钟镇野踏入藏书楼的瞬间,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

先前的仙乐、笑语、乃至那座金色主殿无处不在的威压感,骤然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滞的寂静,唯有无数书页被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如同永无止境的落雨,弥漫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他站在入口处,一时竟有些目眩。

眼前是书的世界。

巨大的书架并非木质,而是一种温润似玉、又泛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材料所铸,它们拔地而起,直插上方不可见的幽暗深处,仿佛支撑着天穹。

书架之间,是一条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廊道上方自发漂浮着柔和的光团,如同被驯服的星辰,洒下足以阅读却毫不刺眼的清辉。

书的形态更是光怪陆离。

有竹简木读,有帛书卷轴,有线装古籍,也有厚如城砖、封面镶崁着未知宝石的金属大典;更远处,他甚至看到一些悬浮在半空的光幕,其上流光溢彩,字符如瀑布般流淌,又有一些水晶般的薄片,只需手指轻触,便有立体影象和晦涩符文交织浮现。

而在此间穿梭、驻足、埋首的人,更是构成了一幅跨越时空的奇景。

有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古人,仙风道骨,指尖拂过竹简,神态悠然;亦有穿看民国时期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先生,眉头紧锁,对着手中的洋装书册喃喃自语;有身着解放初期那种朴素列宁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青年,正一脸严肃地抄录着石板上的刻文;还有几个穿着八九十年代流行的牛仔外套、花衬衫的年轻人,兴奋地围着一块不断变换图形的光幕指指点点··

他们仿佛是从不同历史章节中撕下的碎片,被偶然地、或者说被某种意志,收集、安置于此。

尽管时代迥异,装扮不同,但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出奇地一致一一那是一种摒绝外物、

全然沉浸的专注,一种因触碰知识、接近真相而燃烧的纯粹快乐,一种近乎幸福的沉迷。

他的目光急切的扫过,很快,在离入口不远的一处相对宽的局域内,看到了汪好和林盼盼。

她们几乎被淹没在书海里,四周散落、堆栈着各种材质的书籍卷轴,形成了一圈矮矮的“围墙”。

汪好盘膝坐在地上,她的左手按着一本摊开的、皮质封面已然皲裂的大部头,右手则飞快地在一卷残破的兽皮上记录着什么,嘴唇无声翁动,眼神锐利如鹰,完全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

旁边的林盼盼则抱着一本比她脸还大的古籍,封面上是几个扭曲的、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金色符文。

她看得如此入神,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往常总是带着些许怯懦和依赖的眼神,此刻亮得惊人,充满了发现奥秘的兴奋与急切,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抠着书页的边缘,微微颤斗。

钟镇野的心猛地一沉,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了。

他放轻脚步,穿过几条堆满书的走廊,来到她们面前,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汪姐?盼盼?”

汪好毫无反应,全部心神仍在那兽皮卷轴上,直到钟镇野又唤了一声,她才极其不耐烦地、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头依旧没抬,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别急等一下,就一下这条脉络,关于能量汲取与信仰转化的,几乎能完美解释外围五浊城的设置逻辑,马上马上就能和之前发现的三个疑点串联起来了—快了,就快找到能直接指证那东西的关键方法了—

林盼盼也被从书的世界里稍稍拉回一点,她抬起脸,眼神还有些涣散,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钟哥!你来了!这里—这里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看!这里面记载了好多外面根本找不到的秘闻!还有那些人一—”

她指着周围那些沉浸在不同时代书卷中的人们:“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在查找真相!

大家都觉得只差一点了!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真的,我们一定能合力撕开那个极乐仙尊的伪装!让它无所适形!”

看着林盼盼眼中那熟悉得令人心悸的、燃烧般的光芒,钟镇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连目的最为明确、意志也堪称坚定的汪好和林盼盼,也未能幸免。

她们以“调查”和“揭露”为最初的目的而来,却被这藏书楼无形的规则扭曲、同化,将“探索”与“接近真相”的过程本身,变成了一种令人沉醉无法自拔的终极目的。

那“只差一点”的诱惑,如同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下,驱使看她们不断深入,永无止境。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将两人拽走的冲动。

他知道,简单的唤醒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反应,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角落里。

那里,一位穿着七八十年代常见的深蓝色涤卡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正拿着一个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审视着一本纸页泛黄的笔记,神态认真得如同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科研。

钟镇野缓步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不带任何干扰性:“老人家,打扰您一下。”

老太太过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从笔记上抬起目光,通过老花镜片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长久专注后的恍惚和被打扰的不悦:“——什么事?”

“多久?”

老太太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似乎这是一个极其艰深的问题。

她放下放大镜,眯着眼想了很久,不确定地摇摇头:“多久——记不清了。这里没有白天黑夜,这些书————也总是看不完,看了一本,又发现十本相关的——一天?一年?十年?一百年?谁还记得清这个。”

“那您——这么久,一定查到了很多吧?关于这个地方,关于那个—极乐仙尊?”

钟镇野试探着问。

一提到这个,老太太脸上那点不悦立刻消失了,焕发出一种混合着神秘与极度兴奋的光彩!

她下意识地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惊天秘密:“很多!很多!你看,这本笔记”

她指了指手边那本泛黄的册子:“是一位民国时期的地质学家留下的,他冒着生命危险勘测,推测这极乐宫的地基是一种非金非玉的活性物质,甚至能吸收人的某种情绪”

还有那边那本,《星象阐微录》,是明朝钦天监一位退隐官员偷偷带进来的,里面详细记载了此地能量波动与特定星轨的诡异呼应—太多了,线索太多了!”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微微颤斗:“我能感觉到!所有的线索正在慢慢汇聚,就差那么一点!最关键的一点!等我找到了,就能把所有碎片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到时候,我就能向所有人揭露它的真相!让世人都知道,这光鲜亮丽的极乐之地,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巨大的骗局!”

她的眼中燃烧着和汪好、林盼盼如出一辙的火焰,那是一种被“终极答案”牵引的、

近乎狂热的执着。

钟镇野心中寒意更甚,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她来自哪里,怎么到的这里”

但老太太却已极其不耐烦地摆摆手,重新抓起了放大镜,语气急促:“好了好了,小伙子,别打扰我了,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就差临门一脚了———”

说完,她便立刻将全部心神重新投入那本笔记,仿佛钟镇野从未出现过。

钟镇野默然伫立片刻,又抱着微弱的希望,走向附近一个穿着五四时期学生装、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对方正对着一卷竹简苦苦思索。

“朋友,你在这里—”

“嘘!”

那年轻男子猛地抬头,食指抵唇,眼神灼灼:“勿要喧哗!我正在演算这‘极乐能量守恒悖论”,此处能量生生不息,违背常理,必有其诡诈根源!我已窥得一丝门径,莫要扰我灵思!”

他又找到一个穿着六十年代劳动布工作服、工程师模样的人,对方正对着一块刻画着复杂机械结构的石板发呆。

“同志,请问—”

“参数—还差几个关键参数————”工程师头也不抬,喃喃自语:“这反重力悬浮系统的内核结构只要破解了能量传导效率的峰值区间—就能证明它是可以被动摇的”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回应大同小异。

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怀揣着各自最初的目的,但此刻,所有人都彻底沉迷在这片知识的汪洋里。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限接近那个终极答案,都被那种“即将揭晓”的巨大期待感和探索过程本身所带来的颅内高潮般的快乐深深俘获,无法自拔,乐在其中。

他慢慢回汪好和林盼盼身边。

她们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汪好的笔尖在兽皮上划得飞快,林盼盼的指尖几乎要嵌进那本厚书的封皮里。

钟镇野看着她们眼中那炽热、专注、充满希望却令人不安的光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任何打断,在此刻都显得徒劳且残忍。

他沉默地转过身,沿看来路,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座吞噬了无数时间与心智的巨型藏书阁。

重新站回廊下,远处仙岛的缥缈乐声和若有若无的欢笑声再次隐约传来,与身后那片死寂而狂热的知识之海形成诡异对比。

他望看这片看似极乐、实则无比诡异的天地,缓缓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次,依旧一无所获,反而增添了更深的凝重。

“钟队长,为何在此独自叹气?可是这极乐盛景,也难解你心中块垒?”

一个阴柔中带看几分懒散笑意的声音,从侧面的廊柱阴影处传来。

钟镇野偏过头,看见戚笑正懒洋洋地倚在一根朱红色的廊柱上。

他黑色的衣襟随意地开着,露出略显苍白的胸膛,脸上带着纵情声色后特有的慵懒足,以及一丝他惯有的、仿佛看戏般的讥消。他一条手臂搂着一个云鬓微乱、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恍的女仙人,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卷弄着对方一缕乌黑的发丝。

钟镇野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戚笑?你似乎很享受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所有人都沉迷在这些虚妄的快乐里,我们还怎么离开?怎么完成任务?”

“目的?任务?”戚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钟队长,别那么严肃嘛。我是个写恐怖小说的,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读者看一个悬疑故事,若想提前猜到作者布下的结局,无外乎那么几种法子。”

他伸出第一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懒懒地指向身后那巨大的藏书楼:“其一呢,就是做个最认真、最痴迷的读者。不放过作者埋下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伏笔,抽丝剥茧,穷尽所有线索,硬生生靠汗水和时间堆出一条通往真相的路。这需要极致的热爱、耐心,以及——一点点运气。”

他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接着,他慢悠悠地伸出第二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这其二嘛,就是彻底地代入。”

“忘掉自己是个读者,彻底成为书里的人一一作者虽然不会把每个角色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出来,但他们的行为逻辑、爱恨情仇,早已在落笔时就设置好了,你若能完全变成他们,感他们所感,思他们所思,无论正派反派,英雄小丑,你自然能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最终会走向何方,这样,结局对你而言,也不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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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第三种呢?”钟镇野盯着他,追问道。

戚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气和玩味的笑容,手臂将怀中的女仙人搂得更紧了些:“这其三嘛——-就是象我这样,试着不去钻书的牛角尖,而是跳出来,去揣摩一下“作者’本身的心思一一他为什么要布置这样一个局?他的恶趣味在哪里?他真正想表达的内核、或者说他想掩盖的内核,究竟是什么?”

他轻笑一声,用下巴蹭了蹭女仙人散发着馨香的头顶:“不过呐-钟队长,你不是写故事的人,怕是没这份洞察力和———疯劲儿,学不来的~”

他似乎失去了谈论这个话题的兴致,转而用一种腻人的腔调问怀中的女仙:“宝贝,你方才说,接下来想做什么来着?”

那女仙人眼神迷朦,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娇声语:“妾身还想尝尝那千年陈酿的滋味”

“好!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

戚笑放声大笑,搂着她摇摇晃晃地转身,仿佛醉般朝着廊外云雾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传来:“钟队长,路指给你了至于怎么走,走哪条—可得看你自己了—”

钟镇野独自留在原地,廊下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

他没有去问戚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些话,反正,对方多半也不会说实话:哪怕说了,自己也不会多相信。

他只是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敛如潭,所有情绪都被压下,只剩下冰冷的思索。

一定要先“沉迷”进去,才能找到破解谜题的方法吗?

可若真的彻底沉溺其中,被同化,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最初的目的,又该如何挣脱?

岂不是永远留在这里,成为那些“前辈”中的一员?

不———自己这些人,和“前辈”们不同。

自己这些玩家,是有副本任务的。

到了时间、没能完成任务,是要被抹杀的!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个副本《梦》中,与本我的那场残酷厮杀。

正是战胜了那份源自生命本能、几乎无法抗拒的原始欲望,他才真正学会了如何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

“难道这就是我与他们不同的地方?”

钟镇野暗自思:“因为我已经直面过最深的欲望并战而胜之,所以对这些‘沉迷”,反而能多一分免疫力?别人无法抗拒那份极致诱惑,而我因为早已认清并掌控了那份‘本我’的冲动,反而能更清醒地意识到危险,更容易地从那种状态里‘拔”出来?”

他无法确定。

这只是一个基于自身经历的推测,甚至带着几分侥幸,但眼下,现实赤裸而残酷一以“揭露”为目的的行为,都毫无例外地陷入了新的沉迷,似乎,真的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甚至,这一次,只有自己了。

一种沉重的决意,缓缓取代了眼中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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