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意,只当酒拿出来久了有些不新鲜,他喉结滚动,即将一饮而尽。
可到了嘴边,监工头目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将麦酒对着灯火晃了晃。
酒液浑浊,里面似乎沉淀着一些细碎的、不知名的草末。
他皱了皱眉,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除了浓郁的麦香,确实还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夹杂着某种植物根茎被碾碎后的青涩气息。
“厨子,你他娘的往酒里掺土了?”
他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
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颠颠地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头儿,这可是新到的酒,说是用了什么新的酿造法子,风味独特!”
监工头目半信半疑,但口中的干渴让他懒得再多问。
他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咕咚!”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独特的风味在舌苔上炸开,一股热流直冲腹部。
有点涩,有点冲,后味还带着一丝丝泥土的芬芳。
“恩?”
他眉头动了动,砸吧砸吧嘴。
别说,那股子古怪的土腥味入喉之后,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难喝,反而化作一种奇特的甘洌,压下了麦酒本身的酸涩,回味里竟带着一丝丝凉意。
“哈!这批酒还真不赖!”
监工头目一抹嘴角的泡沫,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一声满足的呼气。
“都他妈别看着了,过来喝酒!这批新酒味道不错,都来尝尝!”
他嗓门洪亮,这么一吆喝,食堂里其他十几个歇班的监工立刻围了上来。
“头儿,真的假的?那老小子还能做出新花样?”
“来,给我满上,我倒要尝尝有多带劲!”
推杯换盏,嘈杂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嘿,真不错,这么一比强多了,之前那些象马尿一样!”
“是吧?我就说厨子这功夫有长进!”
“来来来,干了!”
监工们高声称赞着,热烈的气氛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负责打杂的胖厨子,额头上正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
……
好景不长。
大概一刻钟后。
正吹嘘着自己昨天如何鞭打一个不听话矿工的监工头目,脸上的红光忽然一滞。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酒后的潮红,转为一种奇异的青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肚子里,象是有一头巨龙苏醒了。
不,是一群。
它们在他的五脏六腑间翻江倒海,肠子被拧成了一股麻花,一股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力量,正沿着某个特定的信道,朝着最终的出口狂飙突进。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全身的肌肉,双腿并拢,臀部绷得象一块铁。
“头儿,你咋了?脸怎么绿了?”旁边一个监工问道。
“呃……”
监工头目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深怕,任何一个多馀的动作,都可能突然导致堤坝的决口。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噗——”
一声压抑不住的、沉闷而悠长的声响,从他邻座的一个监工身下传来。
那个壮汉喝得满脸通红,此刻已经“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双腿夹得死紧,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后腰,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朝着食堂外的茅厕发起了冲锋。
“茅……茅厕……”
那速度,比追捕逃跑的矿工时还要快上三分。
这仿佛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砰!”
“哐当!”
食堂内,压抑的闷哼和椅子被撞翻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
两个。
三个。
越来越多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都捂着肚子,面色发紫,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百米冲刺。
“不行了!我也……”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我的妈呀!要出来了!”
那场面,一度失控。
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向那唯一的避难所,路上甚至撞翻了好几个同伴。
那滑稽又狼狈的场面,让几个征状还没发作的监工看得目定口呆。
……
矿区外,一处隐蔽的岩石后。
月牙桥、郝仁有好报和月薪三千屠魔勇士三人,正静静地潜伏着。
他们看着监工营地里那副鸡飞狗跳的滑稽景象,一个个壮汉如同受惊的野狗,争先恐后地冲向那唯一的茅厕。
“这……这也太壮观了。”
郝仁有好报看着那一个个飞奔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抽搐。
月牙桥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她看着那副滑稽的场面,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传奇飞行员那家伙还在,这会儿肯定正开着录像把这千载难逢的画面录下来,配上激昂的bg和沙雕解说,准备回去剪辑一个百万播放的视频了。
她刚这么想着,眼角的馀光就瞥见身旁的郝仁有好报,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他正半蹲着,一手抬起,食指和拇指张开,比出一个方框,对着远方的混乱场面,不断调整着角度,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姿势,那专注的神情……
月牙桥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不就是传奇飞行员平时录像时的标准起手式吗?!
“你在干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郝仁有好报放下手,叹了口气,头也不回,语气带着一丝深沉肃穆。
“机长牺牲那么大,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临走前拜托我,一定要把这伟大的瞬间,完整地记录下来。”
“这是他继承的遗志。”
月牙桥:“……”
短暂的调侃被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
“骚乱已经很久了。”
月薪三千屠魔勇士抱着手臂,靠在岩壁上,眼神穿过夜色,落在矿洞的方向。
“矿工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话,让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郝仁有好报放下“取景框”,脸上的嬉笑收敛,摸着下巴低声分析道:
“可能那些矿工被压迫得太久了,骨头都软了。”
“即使我说服了那个领头的中年矿工卡斯,单靠这点混乱,也还不足以让他们鼓起勇气拿起武器。”
恐惧,是会传染的。
但麻木,比恐惧更难根治。
月牙桥眼神一凝,声音果决。
“他们不敢流第一滴血,我们来帮他们流!”
她没有选择去攻击茅厕附近那些已经失去战斗力的监工。
她的目光,直指黑暗深邃的矿洞入口。
“走,去矿洞。那里,还有另一半没中毒的!”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形一闪,消失在岩石的阴影后。
……
矿洞内阴冷潮湿,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壁上燃烧,将人的影子拉得扭曲怪异。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以及外面隐约的嘈杂。
洞内看守的监工们,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跟死了爹一样嚎。”
一个正在巡视的监工头头,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不知道,听着象是食堂那边的。”
“妈的,你,还有你,出去看看!”
一名监工头子指派了两名手下。
那两名监工应了一声,提着武器,骂骂咧咧地朝着矿洞出口走去。
他们刚拐过一个弯道,黑暗的甬道中,三道影子便迎面撞了上来。
那两名监工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
月薪三千屠魔勇士的身影已经贴了上来,他没有多馀的动作,手中的匕首在火光下一闪而过。
噗嗤!
其中一名监工的脖子被瞬间划开,血喷得老高。
另一边,月牙桥的动作同样迅捷,手里的短剑精准地从另一名监工的喉咙刺入,然后猛地一绞。
“噗嗤!”
“呃啊——!”
两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只发出半截,便被涌出的鲜血堵了回去,戛然而止。
可这声响还是穿透了叮当的噪音,传向了矿洞的更深处。
惨叫声,惊动了矿洞深处的所有人。
“有敌人!”
“在那边!”
“杀了他们!”
十几个手持刀剑长鞭、满脸凶悍的监工,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从黑暗中涌了出来。
他们看着地上两具尚在抽搐的尸体,又看看眼前这三个穿着古怪的“矿工”,手柄的火光照亮了他们狰狞的面孔。
玩家三人的前进道路被彻底堵死了。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更深的矿道里。
卡斯听到了这声不属于同伴的惨叫。
他知道,那些自称来自克利夫顿领,前来解救他们的人,动手了。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握紧了那柄沉重的矿稿。
镐尖在昏暗的油灯下,闪铄着一点寒光。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近百双麻木、空洞,却又带着一丝丝颤斗的眼睛。
他挥舞双手,用尽全身力气。
“别再等待了。”
“跟我们冲!”
“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当他们的狗,任由他们压榨吗!”
然而,响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许久,才有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颤斗着,拿起了手中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