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旁人,得王峻许诺之后或许就静待消息,萧弈不同,在他心里,他才是主导者。
因此他很快行动起来,次日,操练过后,便再次审讯印诚法师。
却见麾下许多兵士站在木笼外排队。
“都在做甚?”
“将军,听说这是京城最有名的大师,俺想让他给俺这盾牌开个光。”
“你们信佛?”
“俺啥都信哩,将军放心,佛是佛,秃驴是秃驴,俺分得贼清。”
“就是,佛在心中坐,不防碍俺替将军捉贼秃。”
萧弈环顾一看,见胡凳双手空空,不由问道:“你要给何物开光?”
“嘿嘿,俺想给这只左手开个光。”
“一会你再开光,把胖和尚拖出来。”
“喏!”
垒了几具马鞍在校场坐定,又搬了条破桌,摆开笔墨纸砚。
萧弈想过了,营中之事不能眈误,让花嵇继续负责军规训导,把冯声带着,充当幕僚。
“将军,贫僧冤枉啊,贫僧方外之人,着实不曾勾结叛逆。”
“我知道,因为就是我冤枉的你。”
“这阿弥陀佛,将军岂不怕善恶到头终有报?”
“给你个机会,招供其他寺庙的不法、破戒之事。”
“贫僧招了,将军便放过贫僧?”
“不,你死定了,就看你能否忍受旁人在你死后继续享受一切。不愿招?那就上刑。冯声,去把铁牙唤来,上刑具”
“愿意!我愿意!等觉禅寺的禅露法师,明面上是大德高僧,暗里却染指汴京诸多赌坊、青楼与伢行!还有”
“别急,慢慢说,他一个和尚,如何经营这些营生?”
“他借着与高官权贵往来密切,替背后之人行不便之事。每逢汴梁动荡,他们便趁机强占无主之业,利用放功德钱之名诱人入赌,又以收容流民为由,专挑容貌清秀的女子与孩童发卖谋利,贫僧往日所为,若与他相较,实如微尘比须弥啊。”
“他背后是谁?”
“原义成节度使、禁军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白再荣。”
萧弈听说过这个白再荣,陈光穗调到护圣军就是在白再荣麾下,此人曾经与何福进、李荣一起在栾城驱退契丹,他们也不全是英雄,当时都是契丹的臣仆,眼看大势不妙才反了,每人心思不一样。总之,白再荣在诸节使、大将当中算非常富贵的。
只问了一刻钟,印诚法师如倒豆子一般,抖落出了二十多个高僧、权贵、巨贾。
萧弈看了一眼,冯声都记了下来,不得不说,字写得比花浓好多了。
“一会提醒我,让兵士在营垒里建一排监狱,数量要够,至少能关一百人吧。”
萧弈又向印诚法师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来,小声问道:“我若想拆天下佛寺、抄没寺田,如何做才好?”
“将军怎敢?”
“利之所在,你说我敢不敢?”
“阿弥陀佛,贫僧愿为将军灭佛献策。”
“好,那你也许能活到我大功告成。”
“善哉,论佛法,我并非大相国寺最精深者,论辈份,我有十数师叔,可我却是方丈,将军可知为何?“说。”
“一心礼佛之虔诚僧侣,最可欺之以方,他们愿舍小我而度弘业,且无悔无怨。因我能养活更多的人,他们便只能听我的,以其高深佛法,为我吸引香火,如牛马般任劳任怨,此为佛寺之所以兴也。而灭佛,更该利用他们。”
萧弈还真是惊讶了,问道:“为何?”
“阿弥陀佛,在真正的得道高僧心里,寺庙、田地、佃户并不重要,当这些阿堵物成了佛门灭绝的原由,为了佛法赓续,他们会倡导佛门放弃反抗,将军只需逼迫他们,便可将他们驱为牛马哦,反抗的声浪还是会很大,毕竟得道高僧太少,大部分人不过是在做佛祖这门生意,面对这部分人,到时贫僧为将军见招拆招。”
冯声听得忍不住了,执笔的手气得发抖,啐道:“这样的小人,竟也配为方丈,厚颜无耻至极。”“阿弥陀佛,老衲于尘世修行,受尘世之垢罢了。”
“呸。”
萧弈看了一眼供状,道:“刚才这些话就别记了。”
“当世,谁是真正的大德高僧?”
“慧颙禅师,将军只需威胁烧他的经文、杀他的弟子,他必劝佛门放弃寺产。”
“方丈不是好和尚,但真是个够不要脸的成功商人。”
“阿弥陀佛。”
印诚法师已镇定下来,合十垂首,一派法相庄严。
萧弈提前行动起来,除了在营垒里造牢房,又派人去盯着招供出来的这些人。
忙到入夜,却没收到任何命令,看来王峻今日没有说服郭威。
萧弈知道,郭威不是没动心,而是登基时间太短,人事还没安排清楚,比如,每个官位安排下去,人家也要观察情况,安插心腹,大部分官员甚至还没到任,不象设立殿前军这么简单。
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却不一样,于他而言,越是这种时候,他权力越大,越能放开手脚。
现在哪个官员碍事,直接杀了,等全换成郭威的心腹,反而处处掣肘。
睡了一觉醒来,天色还黑着。
萧弈起身出了值房,见胡凳与馀兜子、汤饼正在炉火边吃东西。
“将军。”
“坐着说,如何?查到了?”
“胖贼秃说的都是真的哩,白再荣从晋祖时就靠兵权抢钱抢地,披着佛门的皮,藏着钱和地,契丹、汉祖都没发现他富得流油。”
胡凳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就他的管家老,昨儿在汴河燕馆一夜的花销,抵得上俺一月的俸禄,见的是行首,吃的是燕窝煨汤,狗贼。”
“拿到他与禅露勾结的证据了?”
“有哩,俺抢了他管家老的马车,得了这账本,就是看不懂。”
萧弈接了账本看了看。
如今又没个象样朝廷会查武将,白再荣这些年都跟史弘肇混,并不需要做隐账,这账一看就懂,证据清淅。
就是有非常多算错了的地方,不知是白再荣手下人太笨,还是贪昧了钱。
怎么做?
得到的命令只有查抄大相国寺,可若等郭威、王峻慢慢安排,届时他能起到的作用就太小了。机会得自己创造。
“去把印诚法师带到白府。”
“啊?”
“随时准备带你的手下捉拿印诚。”
“喏!”
收拾停当,萧弈到校场点卯。
忽然,胡凳扯着嗓子大喊道:“不好啦,胖贼秃逃啦!”
并不需要演得非常精细,这年头,能做做样子都算很尊重对手了。
萧弈不着急下令带兵去追,而是去找了李重进,以免郭威觉得他行事僭越。
殿前司衙署,李重进正在用朝食,案几上的肉食堆得如山一般。
“军头。”
“阿弈来了,再吃点?”
“出事了,印诚被人劫走了。”
“你怎这般不仔细?哪个狗撬的吞了豹子胆?”
“该是禁军护圣左厢的白再荣,印诚昨日才供出他。”
“禁军?好呀!正愁没由头找他们的茬,走!”
“军头,如今与以往不同,陛下肇建大周,得讲法纪。”
“法纪?那把魏先生的调令带上,我等是听令办差。”
“军头英明。”
“嘿嘿。”
天色朦胧,骑兵鱼贯穿过长街,沿着青条石铺砌的小路,径直包围白再荣的府邸。
院墙比寻常宅邸高出近半,朱漆大门列着鎏金铜钉,比阎宅还要阔绰奢华得多。
门前,十馀牙兵正在嬉皮笑脸地说话,见有人来,涌上前,排开阵势。
“做甚的?!”
“殿前司李重进、萧弈,来找白再荣叙话。”
“回李将军,节帅当值去了。”
“那我们进去等呗,让他早点回来。”
说罢,李重进直接闯门。
萧弈跟着绕过照壁,只听“哇”声一片,都在感慨白宅奢侈,连栏杆都是包了铜的。
“搜!”
“军头,可以吗?”
“怕个屁。”
“搜!”
萧弈遂与李重进到大堂坐等,只见婢女们都很漂亮,个个穿着绫罗。
李重进对她们不感兴趣,到处敲敲打打,试图把暖炉上的鎏金倪首抠下来。
“狗杀才,富得流油啊,禁军俸禄有这般高?”
“军头觉得他为何劫走印诚?自是因无利不起早。”
“嘿,有点意思。”
“报!军头,在库房捉到了狗秃贼!”
“带我去看看。”
萧弈任李重进去库房,他却不去,在堂上耐心坐等。
过了没多久,白再荣匆匆赶了回来,一见面就很不客气。
“殿前军吞了豹子胆,敢擅自搜查我的府邸?!”
“白节帅误会。”
萧弈不慌不忙地拿出枢密院的文牒木契,道:“我等奉命捉拿逆贼”
“去你娘的!滚出去!”
萧弈不怒反笑,拔出佩刀。
他若真打算出手,自会干脆利落,此时却不动,在等白再荣先动手,好捉一个把柄。
白再荣不是易与之辈,身后牙兵纷纷拔刀出鞘,但,也没动手。
双方对峙了一会,李重进到了。
“白再荣,做甚?!”
“李军头?”
“你他娘敢对殿前军拔刀,狗攘的!”
“别以为你是陛下外拦住他!”
“杀!”
李重进不由分说,拔刀,斩下。
破风声起,血溅开,白再荣身前一个牙兵突然被砍倒。
双方顿时火拼。
萧弈看得分明,李重进天生神力,一刀劈下,径直将白再荣的华丽的佩刀劈断,珠宝乱溅。“等等…”
来不及了,当世武夫一旦动手,连劝架的机会都不给。
他话音方落,一颗脑袋已经滚落在脚边。
“军头,说好依法办差的。”
“他敢反抗啊,不对,都看见了,他先动手的。”
“走吧,向陛下谢罪。”
“谢甚罪?阿舅还得谢我哩。”
虽然没把握住分寸,萧弈却知在这件事上郭威不太可能降罪李重进。
历史的车轮被撬了一下,缓缓向前滚动,已经由不得郭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