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缚完全不听他们说什么,急急摊开包内物品。
她双手颤抖,似在与时间赛跑,头发盘后的筷子微微颤动,透着一抹从未有过的惊惧,英气的侧脸早已煞白如纸…
但李信罡好似并未察觉,彻底急了,一把抓住老缚:“老缚!拾骨队是这么处理没错,但若是别的东西,这不是平白浪费时间吗!?”
他浑身湿透,眉下雨帘,遮不住眼底的焦急:“我们至少应该抓一个来看看,是不是拾骨队吧!?”
老缚死瞪,一字一句从喉内怒吼:“按、我、说、的、去、做!”
四目相对间,李信罡一愣,定在原地:“…”
忽的,绯刹后颈蓦地一凉!
她眼神陡然瞪大,瞳孔一惊!
绯刹颤着唇,面庞煞白如死灰,声音中透着惊恐:“啊,好…好凉…!”
老缚猛地一抬手,在绯刹身后急急落下一道天雷!
“轰隆——!”
雷光劈下,震得地面龟裂,泥地隐隐冒出乌烟!
绯刹身后的阴影猛地散开,如黑雾消散,又氤氲聚拢,透着诡异的生机!
老缚歇斯底里的吼声如山崩般响起,急切火焚,嗓音劈裂:“快!!!!!”
这一句,似用尽毕生力气,她心痛如刀绞,似眼见着亲人落崖,却无力挽回,带着绝望的颤抖!!
此刻,她眼中泪水混着雨水,一切悲痛涌上心头,歇斯底里到近乎崩溃。
而绯刹…仅在这几秒的功夫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缓慢衰老。
她如冷玉般的肌肤开始失去光泽,隐隐泛起蜡黄,两鬓逐渐清晰渐白……
她一向唇艳如血染的嘴角,此刻微微下垂,眉如刀裁的线条柔软了些许。
颈侧一道细疤蜿蜒至锁骨的痕迹,仿佛加深了皱纹。
不再是年少时引天雷入体的痕迹,而是岁月侵蚀的印记。
唯有眼尾一抹暗红的纹路,仍清晰未蚀…
老缚颤抖着唇,望着绯刹,一字也说不出来,英气的脸庞布满泪痕,柳叶眉眼如刀刮般痛楚。
绯刹急急捂着后颈,但手上的皱纹,也逐渐分明。
她颤着音:“雷祖……出世了?”
老缚…唯有沉默。
她颤抖着娇小的身躯,望着绯刹,望着本该风华正茂,此刻却两鬓斑白的绯刹…
真的一字也说不出来。
可这时,王闯大喜,颤巍巍晃动着浑圆的身躯,急急跑来。
他满脸褶皱纵横,两眼放光,溜圆的眼睛深陷眼窝,白发夹杂的络腮胡抖动:“是不是?!是不是我大哥出世了!!”
老缚沉默,两行清泪流下,混着雨水滑落脸颊,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
而李信罡,早在与老缚四目相对间,便已明真相。
此刻,他愣怔定在原地,任由雨幕挥洒,眼中热泪夹杂,颤着音:“……真的…是大哥回来了?”
一百余众,难以置信,皆在屏息间等待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老缚无言。
无言,便是言。
3、2、1。
“我震宫始祖,回来了!!”
“雷祖归位!!!”
“是谁?是谁!?”
“新生,是哪位新生吧!?”
不出所料,果然轰然炸响。
最先瘫坐在地上的,是云韵。
她身子一软,脸上泪痕斑斑,喜悦与自责的情绪交织,抖着肩头,将喜与悲的热泪,一并溶于雨雾,小声啜泣起来…
苍隼右臂铁链低啸,旧伤蜿蜒的脸上热泪盈眶,那抹多日难见的笑容,终于得以温润绽放。
九霄眉间雷疤泛光,眸内满是兴奋,那冷峻的眼神转为狂热,眼中泪光隐隐。
她两鬓渐白,却全不在意,眼底迸出一抹灼人的光芒,热泪滑落苍白的脸。
绯刹唇角法令纹轻颤,颤了又颤,只落一字:“……值!”
众人激动,轰然炸响,或呆愣原地,掩面而泣。
无一人眼中不闪着热泪,透着兴奋。
无一人心里不盈着激动,透着希望。
哪怕是那些苍老的弟子们,原本二十多岁的男弟子鱼尾纹横生,剑眉灰白的脸上热泪盈眶,眸内满是兴奋;
现在看着是六十岁的女弟子,长发半白,杏眼深陷的蜡黄脸庞热泪盈眶,衰老的身躯颤抖着喜悦;
如今算是七十岁的男弟子,壮实体型瘦削,络腮胡全白的脸上热泪盈眶,咳嗽中透着兴奋;
那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混着对雷祖的崇拜,如雷鸣般在雨中回荡。
震宫众人,甚至来不及为这场突变的惊险而担忧。
对比于得知雷祖出世,他们根本不屑于自己的牺牲。
惊棠手中折扇猛地一扇,热泪中透着柔情:“雷祖……真的回来了?缚师祖,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等到了…”
她猛地拭泪:“我,我要活着,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出去,我要见雷祖!!”
话落,惊棠迅速蹲下,护住后颈,急急从包中取出朱砂和艾草,动作果断而迅捷!
绯刹四下看着,竟不知做什么好,似一个健忘的老妇,热泪盈眶:“是啊……雷祖出世,区区衰老算什么?”
“我我…我,对对,对快,准备东西,我来浸润铜钱!”
她衰老的两鬓渐白却掩不住雷火般的狂喜,急急寻物,指尖冰凉如刃,快速浸润铜钱,动作甚至比从前还利索几分。
云韵杏眼含雾的眸中热泪滑落,脸上泛起薄红,迅速起身,急切道:“大家快护好后颈,我来分发八卦镜!”
苍隼一笑如春风拂面,抬臂,锁链轻响,迅速护住后颈,取出天罡油:“缚师祖,别担心,我们挖!雷祖回来了,一切都值得!”
九霄扯着嗓子,眉峰如剑挑起,迅速蹲下准备物件,肤色冷峻中满是兴奋:“对!刨坟算什么?为雷祖,我们上刀山下火海!”
众人吵杂起来,手指刨入泥土,泥水如溅墨般飞扬四散,溅起阵阵污浊的雨雾,眸中兴奋如烈焰熊熊。
“这儿好像是个坟!”
“得罪了!”
“快,朱砂在这里!”
“艾草分一下!”
“铜钱浸油,红绳绑紧!”
“护好后颈,别让阴兵摸到!”
不仅众人,包括那些苍老的弟子们,虽步履蹒跚,却热泪盈眶中满是兴奋,带着一种狂热的生机。
他们衰老的身躯仿佛重获新生,脸庞上褶皱纵横却动作不慢,纷纷蹲下护住后颈,取出物件,开始挖地。
褶皱的皮肤在雨水中微微颤动,苍老的骨骼在泥泞中吱嘎作响,透出一丝诡异的活力,仿佛岁月倒流。
而李信罡与王闯,二人于雨幕中对视,一言不发。
一切了然于心,显而易见。
那双深邃的黑眸与粗犷的眼底,交换着无声的誓言。
雨水顺着他们的脸庞滑落,混着血迹,划出蜿蜒的轨迹。
哈哈好,好,好!
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清晰地见到了一个结局。
四弟!
无论前世今生,认下了,便生生世世留有痕迹,便做得数!
我二人,今日便奔着赴死而去,为你下一次入这哀牢山,蹚出条路来!
老缚看向李信罡与王闯。
她看出了他们眼中,已经完全清晰的某个人…
老缚脑中,轰地一声炸了。
心内,某个存在妄想的侥幸,瞬间被撕碎成无数片!
如玻璃般崩裂,碎片刺入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鲜血淋漓
哈哈可笑,可笑,可笑!!
是啊,是啊,她心心念念了二十多年的师父,旁人一瞬便能知晓。
李信罡与王闯,仅凭迟慕声三言两句,便能完全清晰。
悲痛,如潮水般涌来。
淹没她的胸腔,吞噬她的理智,每一次呼吸都如吞咽刀刃,撕裂肺腑
喉内,苦楚蔓延开来。
如毒藤缠绕心脉,让她喘不过气来,似有无形的铁手扼住咽喉,窒息的绝望在胸中翻腾
她蹲下,刨坟,一言不发。
眼泪混合着雨水落下,将老缚那双锐利的柳叶眉眼浸满血丝,满是心碎的痕迹…
当年,齐寰与我一事,您总强烈反对。
我总在中间循循劝阻,您见我痴情,欲言又止,我懂,但我视而不见。
造境那日,齐寰与季春风用我的符做障眼,谎称您造境危险,急需救场。
我爱他,我信他。
匆忙间,我闯入您刚造好的华东境。
您正引雷,为了不波及到我,您心神大乱,急忙退出,但我仍受波折,身中雷劫。
您渡我修为,后又弥补造境时的缺失,身衰力竭,刚造好境,便圆寂飞升。
一代天骄,全院敬仰的雷祖,就这么死在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小徒弟手上。
艮尘说,是他失约,未曾赶来所致。
您说,是因缘际会,不因一世之对错判定。
但我没有艮尘的两世记忆,对于您,我更没有新的因缘来补救。
我只想到了一个最笨的方法,便是…熬着。
我杀了季春风,自私地将齐寰关在境内,苟活至今,企图向您求取原谅。
而齐寰,在最后关头…我放过了他。
不是因为我爱他,是因为……我不配将他带到您面前见您。
二十多年…到头来…什么求得原谅?什么妄想守护师父?
我连齐寰都不如,最起码,他在境里快活了二十三年。
而我在境外苦苦支撑的动力,日夜因果损耗也要熬下去的期望…
连您在我面前站着,我都认不出…哈哈…
我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的一切,都显得像个笑话。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不配见到您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您已转世,但我前因未果,再造新孽。
小宽,长乘,是我对不起你们。
迟慕声…若你得知实情,定会以我为耻吧…
师父,师父…此生此世,我早已不配为您关门内徒,与您相认。
甚至来生来世,我这样的人,早已再无福德伴您左右…
手指刨入泥土,老缚疯了似的,指甲崩裂,鲜血汩汩而出,却丝毫不觉疼痛。
痛楚,早已被内心的煎熬淹没,泥土沾染血水,化作一团粘稠的污秽,似她破碎的灵魂。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悲痛如千刀万剐,绞心扉般撕扯着每一寸神经,隐忍中透着无尽的苍凉。
她的世界,在沉默中崩塌。
如山岳倾覆,尘埃四起,将二十多年的妄想与忠诚埋葬。
那崩塌的轰鸣回荡在心底,永无止境。
自责与懊悔,撕裂着她的灵魂,如坠无底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夕阳西下,木许村的夜色如墨般悄然降临。
薄雾重新蔓上山脚,笼罩着竹屋的轮廓。
哀牢山的山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村落的外围,树叶沙沙作响。
月光如银纱洒落,溪水低吟,偶有虫鸣,野花收敛清香。
村中央的空地生起数堆篝火,映照出离宫与艮宫弟子们的脸庞。
火光熊熊,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与酒香,混着松脂的焦味,透着一种野性的温暖与放松。
离宫弟子们不羁地甩着袖口,红袍在火光中泛着烈焰般的辉光,嘻哈的笑声此起彼伏;
艮宫弟子们则稳重些,棕袍下身影如山岳般可靠,却也加入了热闹,脸上沾着油渍,咧嘴大笑。
篝火堆旁,铁架上烤着野兔与山鸡,油脂滴落发出滋滋声,众人手持酒碗,或啃着肉,或大口喝酒。
“这鸡烤得真香,艮宫的兄弟,来一口!”
艮宫一人接过,棕袍上药渍斑驳,咧嘴道:“哈哈,谢谢离宫的弟兄,这趟山里差点饿死人!”
另一堆火边,离宫弟子端碗米饭,调侃:“艮宫的探地术真绝,挖黄精挖得飞起,下次教教我们!”
艮宫弟子大笑:“好说好说,你们离宫的火炁护身,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火光摇曳中,疲惫的任务日仿佛被抛诸脑后,氛围热闹如市井酒肆,带着不羁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