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二年三月十六日,阴,豫章郡南昌县城内。
清晨,扬州牧、振武将军刘繇的灵堂中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跟随刘繇败退至豫章郡的部下,还有一些是刘繇的友人。
一些与刘繇有辟召关系或者是策名委质关系的部下还按照礼法为刘繇披麻戴孝,象是送别亲人一样的送别刘繇,一应装束都与堂上刘繇的长子刘基一模一样,哭泣声不绝于耳。
数日前,刘繇因病逝世,享年四十二岁,留下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还有追随他的一万多名士兵、四万多名随行部众、百姓。
刘繇眼一闭腿一瞪,一了百了,但是被他留下来的人们还活着,还得继续在这刀光剑影步步杀机的人世间混饭吃,毕竟他们没病没灾,还想继续活着。
六万人,六万张嘴,吃饭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刘繇活着,他还是扬州牧,他还是正儿八经的扬州最高行政长官,即使眼下只有豫章郡还在掌握之中,也能名正言顺调动豫章郡的资源养活他的部众,豫章郡守也要遵从命令。
可现在刘繇死了,从法理上来说,豫章郡已经没有义务给这六万人送饭吃了,而且这年头天灾人祸不断,豫章郡要是说地主家里也没馀粮,那这六万人就要挨饿了。
因此,聚在灵堂内送别刘繇的部众当中的官吏们在送别刘繇之馀,也忍不住的互相交头接耳商议对策,看看能不能给大家伙儿找一个新的饭茬。
其实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拥护豫章郡守华歆成为他们的新主,反正华歆天下名士,名声很高,跟随华歆又有饭吃,又有面子,实在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华歆却拒绝了。
他的理由是没有朝廷的命令就随便接收前任州牧的部众,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不能这么做。
这下大家伙儿没辄了,只能继续商议到底要怎么办。
“我等终究是中原来人,不是江东人士,此处既然不能容下我等,不如渡江北返。”
“不成,不成,此去向北,是袁术的领地,此贼方才僭越称帝,我等若去,必为其所害!”
“荆州牧刘表也是汉室宗亲,坐镇荆襄,钱粮充沛,不如前往依附?”
“不可,我听闻荆襄有战事,南阳正在大交兵,兵荒马乱的,我等若前往,恐会被乱军所害!”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却如何是好?”
“”
“”
“”
一群官吏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始终没有得出一个可以让众人都点头认可的结论。
这时,方才参与讨论的刘繇州牧府麾下令史侯远伸头靠向身边的张英,开口问询。
“张中郎将,您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张英是刘繇军中的中郎将,是目前军中军职最高的军官,眼下刘繇去世,在整个刘繇的旧部团体内,张英拥有较为重要的话语权。
被问到这个问题,张英尤豫片刻,便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刘繇灵位旁边正襟危坐、面色平静的刘基身上。
“兹事体大,只是我等商议恐怕不行,或许还要向长公子请示一下。”
侯远顺着张英的视线望向了正在一一向来行礼之人还礼的刘基,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感念使君恩德,但是使君已经故去,长公子年方十四,尚未成年,不能担事,此事还是不要让长公子为难了吧。”
“可是”
张英叹息道:“使君方才故去,我等如何能抛下长公子自寻出路呢?这是否有违忠义之道?”
侯远听了,连连摇头。
“长公子年少,我等留下,对他而言才是负担,他只是少年之身,如何担得起六万张嘴的吃喝须求?我等自寻出路,才是真正为长公子着想啊。”
张英听了,下意识的感觉到侯远说的是错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于是他扭头看向侯远。
“那依你之见,我等当何去何从?”
侯远伸手指了指东边。
“向北,袁术拦路,向西,荆州战事胶着,向南,交州路难行,遍地瘴气,九死一生,所以,唯有向东,依附孙伯符,才能有一条活路。”
张英听后,面色一变,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可!我等沦落至今,就是因为孙伯符,孙伯符是我等的仇敌,我等如何能投效于他?”
“此一时,彼一时。”
侯远忙道:“使君已经故去,我等无处可去,无主可依,此时不投孙伯符,难道要等他大军抵达,我等再投降沦为阶下囚吗?现在正是”
“是谁?!”
侯远的话没说完,一声断喝响起,方才还在叩谢还礼的刘基猛然站起了身子,回身看着后方众人,满脸愤怒之色,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仿佛能喷火一般,要把方才出言不逊的人给灼烧成灰烬。
灵堂内顿时一片寂静,不少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忽然暴起的刘基。
刘基扫视着一群披麻戴孝的父亲的旧部,怒气勃发,咬牙切齿的开口。
“是谁?方才是谁要投效孙伯符的?站出来!与我站出来!我倒要看看这等卑劣无耻的小人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左右扫视,不知道是谁那么有种,居然在刘繇的灵堂里说要投效孙策去。
虽然说这个选项的确也是大家伙儿的备用选项之一,但是你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的在刘繇的灵堂里说吧?
张英顿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侯远。
侯远涨红了脸,心里是五味杂陈,左思右想之后,一咬牙一狠心,直接站了起来。
“州牧府令史侯远,拜见长公子!”
顿时,刘基和堂内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侯远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干净彻底。
刘基走上前,盯着侯远看了一会儿,发现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此人大概率只是刘繇州牧府里的小透明一枚,没啥地位,也没啥顾忌。
所以才那么“有种”。
不过,这可是刘繇的灵堂,刘基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容忍此人如此大放厥词?
于是刘基深吸一口气,怒道:“方才便是侯令史说,要投效孙伯符去的?”
侯远也不纠结,人都站起来了,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于是点了点头。
“正是!”
“好胆。”
刘基不怒反笑,开口道:“你既为先父府中令史,为何口出此狂言?难道你不知道孙伯符是篡逆之贼袁术的部下吗?你难道不知道先父才是名正言顺的扬州牧吗?你作为先父属吏,如何敢背主投贼?”
侯远被十四岁的少年如此责问,心下不快,但还是勉强忍住情绪,冷静地开口。
“公子所言,远全都知晓,可眼下,使君已经故去,吾等属吏已然没有了主,至于孙伯符是不是贼,怕也不是公子能够一言而决。”
刘基眯着眼睛打量着侯远。
“我不能一言而决,谁人可以一言而决?你吗?”
侯远摇了摇头。
“自然是朝廷,孙伯符虽然曾是袁术部将,但已公开与袁术决裂,遣使进贡,尊奉汉室,自然不能算是贼,先主已丧,孙伯符也并非是贼,既如此,远何来背主投贼一说?
使君仙逝,我等自然痛心疾首,可痛心不能当作粮食,华府君不愿为我等之主,我等眼看着就要断粮,不另寻他处,难道公子是要我等一同饿死为使君殉葬吗?”
刘基冷笑一声。
“巧言令色,先父尸骨未寒,你便要寻其他的去处,丝毫不顾忌先父为扬州刺史时曾被孙伯符以袁氏旗号侵攻,公开悖逆朝廷的决定,行逆贼之事,难道在你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吗?
如今国都沦丧,天子受辱,纲常伦乱,社稷危殆,大汉天下摇摇欲坠,皆是因为有你这种小人殄居官吏之位,不忠不义,反复无常,不知廉耻,还振振有词,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侯远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怒气上涌,瞬间破防,伸手一指刘基,大怒开口。
“无知小儿!安敢辱我!”
“奸佞受死!!”
刘基双目一凝,飞身一脚正中侯远前胸,侯远惨叫一声,这巨大的力道竟然直接将他踹出灵堂。
刘基随后冲出灵堂,在众人惊愕地注视下拔出一名护卫手中环首刀,噌的一声,刚刚爬起来的侯远只来得及看到刀光一闪,而后便发现自己的视野出现了诡异的转动。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他被刘基一刀斩首了。
刘基一刀将侯远斩首,而后再是一脚,将他还没有来得及倒下的尸身踹出府门,免得奸佞之血在自家府内大量喷涌而出,还要费好些功夫去清洗。
至于奸佞的人头
刘基将那颗滴血头颅捡起,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惊恐地注视下向灵堂内走去,然后把这头颅放在了刘繇灵位前,叩首。
“父亲,此等奸佞之贼在灵堂内祸乱人心,惊扰了您,儿已为您斩杀奸佞,请父亲放心!”
刘基旁若无人般向刘繇的灵位叩首,惹得堂内堂外的刘繇旧部们震惊不已,他们或是瞪大了眼睛,或是张开了嘴巴,唯一相同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灵堂内外就象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刘基便完成了杀人斩首、提首告慰的整个流程,一点也没有生涩的感觉,就好象杀人斩首在他看来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可是,这位容姿美好、年仅十四岁的长公子,可素来是以温良恭俭、事亲至孝而闻名的。
他从来都没有传出过性情暴烈、颇有勇力的传闻。
不仅旁人不知道,就算是之前与刘基有过数次交集的张英也不曾知晓刘基居然有如此勇力,还敢于杀人!
这还是那个温良恭俭的贵公子吗?
他们全都呆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完成礼仪的刘基站起来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惊愕莫名的刘繇旧部们,朗声开口。
“诸位,我知道诸位都在为往后的前途而发愁,我也知道如今诸位的处境非常不好,包括我在内,同样都是处境糟糕,外无援手,内无粮草,还有强敌在侧虎视眈眈。
但是诸位也要知道,当下,诸位其实并没有太好的去处,向北,有袁术拦路,向西,南阳正在大交兵,向南,瘴气杀人于无形,诸位除了留在豫章郡,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吗?
或许有人说,可以向东,便和侯远这逆贼一样,以为可以向东投靠孙伯符换取前程,但我必须要说的是,孙伯符与先父有深深的仇怨,先父数次遇险,皆是拜孙伯符所赐。
先父临终之前,还在痛恨孙伯符违背朝廷政令、强夺扬州郡县,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先父旧部投效孙伯符!若有,我就算是舍去这条性命,也要请那人试试我手中环首刀是否锋利!”
刘基说着,便举起了手中染血的环首刀,环视堂内众人。
“诸位若愿意留下,我,刘基,愿在先父灵前起誓,用尽一切办法,穷尽心血,也要保诸位温饱无虞,诸位若认为我年少无知,不值得依靠,不信我的话,想要离开,也可以。
向西,向北,向南,我绝不阻拦,还会发给路费,以谢诸位与先父共事一场,但如果有人要向东,还欺骗我向其他方向去了,我便发誓,穷此一生,必追杀至天涯海角,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放过!”
刘基声色俱厉,出口所言句句坚决,不似妄语。
且言谈举止之间,竟让直视他的众人瞧出一股子莫名的威压,甚至是参杂着浓浓杀气的威压,叫人情不自禁心生恐惧,完全不敢因他俊美少年的外表而轻视他。
他们甚至感觉如果真的去投效孙策的话,刘基就会冲过来,挥刀斩下他们的头颅,然后把他们的头颅提到刘繇灵前告慰之。
由此,堂内堂外众人心有戚戚,一时之间不敢多言。
有些怀着投效孙策想法的人干脆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举着染血环首刀的刘基,只觉得莫大的压力笼罩而来,恍惚间,甚至呼吸都有些艰难。
张英倒是没那么多想法,他深受刘繇恩遇,本来也没打算离开刘基。
但是他看着刘基,却觉得眼前这少年十分的陌生,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
刘基没注意张英的眼神,他把话说完,便宣布丧礼继续,自己重新坐回软垫上,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而后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他自有一身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凶悍厮杀技,可这具身体对他来说还是太弱了。
年少,未经打磨,身体力量严重不足,蓄满了力气的一脚飞踹,竟然只是让那贼人飞出去三四米远,而后还能爬起来!
若换作他第二世的成熟身体,这一脚下去,侯远早已胸骨断裂、横死当场。
是的,上一世,是他的第二世。
而眼下的他,已经是第三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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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诸位!我回来了!让你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