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在意李达康的感受，目光特意转向那几个还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环卫工大爷：“哦，对了，刚才跟几位老同志聊了聊，听说不少老百姓，把棺材本都砸进这‘光明新城’的商铺里了，现在呢？楼没盖起来，开发商还跑了，钱打了水漂，哭都没地方哭去，投诉听说都石沉大海了？”

李达康想辩解，但是嘴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太清楚这些话的分量了，每一句都是在打他的脸，打京州市委市政府的脸，更可怕的是，这位新省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证据确凿的事情，他连推脱甩锅的馀地都没有，要是听别人说的，他还能把这事甩锅甩给孙连城。

“很不错嘛，达康同志。”，赵振涛又笑了笑，但是这个笑容让李达康看起来心更凉了：“你做的很好嘛，我检查了一个地方，几个问题都还不错，你做的非常好，我感觉我该表扬表扬你了。”

李达康慌了，感觉脑瓜子嗡嗡的，眼前有点发黑，什么表扬？这哪里是表扬！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是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他李达康在汉东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众的、赤裸裸的羞辱？而且还是来自顶头上司的羞辱！

“省…省长…”李达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挽回一点局面，也看看自己能不能壮着胆子辩驳两句：“我们市里高度重视光明峰的问题，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处置小组，由孙连城同志牵头，正在全力推进善后工作…我们…”

“专门处置小组？”赵振涛打断他，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文档的孙连城：“孙区长？”

孙连城猛地抬起头，这位宇宙区长，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倔强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连忙上前一步，虽然让比较的紧张，但是声音但还算清淅：“省长，我是光明区区长孙连城，负责光明峰项目遗留问题的处置工作。”

“哦，孙连城区长。”赵振涛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刚才听几位老同志说，你是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他们对你评价还挺高。”

孙连城愣了一下，眼圈瞬间就有点红了，他这些天顶着李达康限期解决的巨大压力，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协调各方，安抚群众，结果方案递上去就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痛不痒，糊弄事。

现在，这位新来的省长，竟然从最底层的环卫工人口中听到了对他的肯定？这突如其来的理解，让他心里又酸又涩，很多事情并不是他不想做，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实在是做不了啊，李达康暗示他去卖地，他怎么去卖地，没有办法卖啊，他本来想着不升了，拉倒了，能把这个区长干好，就要磕一个感恩头了，今天这个省长对自己的肯定让自己好象看到了一丝进步的希望。

“省长，我”孙连城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些委屈：“光明峰项目遗留问题复杂，涉及烂尾楼盘23栋，未完成基础工程地块7处，规划绿地、公园被侵占堆放垃圾总计约15万平方米，涉及被骗购房、购铺群众初步统计超过4000户，涉案金额巨大。我们工作组正在全力梳理资产、追查责任人、协调接盘方，但…但阻力很大，资金缺口更大…”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那份被李达康批得一无是处的方案递向赵振涛：“这是我们工作组初步拟定的处置方案和面临的困难清单，请省长过目。”

李达康看到孙连城递文档，眼皮狠狠一跳，第一时间是想再骂两句孙连城，然后硬生生忍住了，再然后就下意识就想阻止，但赵振涛已经伸手接了过去。

赵振涛没有立刻翻看，只是掂量了一下那份不算厚的文档，目光再次投向李达康，那眼神平静的很，却让李达康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

“达康书记”，赵振涛的声音依旧平稳：“孙区长说的这些困难，都是实情吧？阻力在哪？资金缺口有多大？你这位市委书记，心里有本帐吗？”

李达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孙连城枚举的数据，这些天他光顾着给孙连城施压，逼他“快刀斩乱麻”，却根本没静下心来仔细研究过这团乱麻到底有多乱、多复杂，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深究，因为这烂摊子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由他一手提拔的丁义珍搞出来的，他内心其实想把孙连城搞成第二个丁义珍的，关键这小子一直不听自己的招呼。

“我…省长…”李达康语塞了

赵振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一声，这位以雷厉风行和敢于碰硬而着称的市委书记，面对真正棘手的、可能牵扯自身仕途的历史遗留问题时，确实也不过如此，他前世没穿越过来的时候，第一次看这部剧，以为李达康是一位好官，等自己进入体制内工作之后，如愿以偿的，遇到了李达康这种领导，干事自己少不了，嘴上说提拔自己又说就是时机不到，所以说，人很多时候在遇到相同又或者说类似的的事情的时候才会知道感同身受，李达康是改革的闯将没错，但是越到后期，他对个人仕途的渴望就越重，说的重一点，甚至于重过了他对人民的感情了。

“有一些事情，你要自己好好想想看。”赵振涛语气温和了一点，但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光明峰项目，从立项、招商、建设到烂尾，前后跨度不短吧？丁义珍是你的副市长，他在这项目上呼风唤雨的时候，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的话，我是希望你真的不知道，而不是装作不知道。”

李达康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了，赵振涛这话，已经不是在敲打，而是在诛心了，他是在暗示，甚至是在赤裸裸的说，他李达康对丁义珍的胡作非为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甚至…可能涉及包庇丁义珍，想到这里，他是真的慌了，自己之前在赵立春那边是多么的吃香。

李达康太清楚赵振涛的背景和能量了，这位新省长要是真揪着光明峰的问题不放，深挖下去别说他李达康的政治前途，搞不好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了，自己家里那边老婆一直在跟自己闹矛盾，沙瑞金书记那边，虽然说一直有意在招揽自己，但是沙书记刚来，根基未稳，难道会为了保他李达康去硬撼背景深厚的赵振涛吗？李达康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其实更希望眼前这个省长给自己收为麾下的，跟着他肯定是比沙瑞金要好的，但是看眼前这个情况，好象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