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大和的胸膛,被那具没有心跳的躯体死死贴住,冰冷,刺骨的冰冷,穿透了衣物,穿透了他的皮肤和肌肉,仿佛要将他的心脏都冻结成冰块,滑腻的粘液浸湿了他的衬衫,紧接着,一种溶解般的热度从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他的脸颊侧过,正对着铃木一花那张苍白僵硬的脸,曾经那张可爱的面孔,现在却不忍直视,那双灰白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近在咫尺。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皮肤,开始发痒,发麻,最后变成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他眼角的馀光,瞥见自己和铃木一花的脸颊接触的地方,皮肤正在融化,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融化,如同两块被加热的蜡,皮肤组织失去了界限,细胞壁破裂,脂肪和胶原蛋白化作一滩黏腻的液体,然后开始重新融合、交织。
“啊——!”
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介于呕吐和惨叫之间的声音,从佐藤大和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恢复了一丝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猛地推向铃木一花的肩膀。
然而,他推不动,他的手掌象是按在了一块正在和他自己身体融合的湿滑岩石上,那股力量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皮肤,也开始和铃木一花肩膀上的皮肤发生同样的溶解反应,两人的脸部已经紧密粘合在了一起,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的颧骨,正在和对方的颧骨发生挤压、摩擦,然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骨骼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左眼,被强行挤压着,紧紧粘贴了铃木一花空洞的右眼。
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是那片浑浊的、死鱼般的灰白,紧接着,一阵剧痛,眼球被压爆了,温热的、属于他自己的玻璃体液,和冰冷的、属于尸体的未知液体混合在一起,在他的眼框里翻涌,黑暗,左眼的视界彻底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但一种不属于他的感知,却从那片黑暗中强行灌入他的大脑。
那是铃木一花的感知。
奇妙的感觉,充满了丰富的爱欲与孤独,掺杂其中得带着些异样的仇恨。
“……一花酱?”
佐藤大和的意识,在剧痛和恐惧的夹缝中,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相通的意识,共同的记忆,共同的情感,并非类比似的共鸣,他作为铃木一花在思考着。
这种感觉,好幸福。
情绪与感知冲刷着佐藤大和的大脑,他理解铃木一花,就象铃木一花爱他那样理解。他理解她的绝望、爱、恐惧、孤独,理解她的人生与思想以及超级蓬勃的欲望,他甚至能理解她蜷缩在廉价出租屋的角落,一遍遍看着手机,等待着他那永远不会到来的信息时,那颗慢慢变冷的心。他理解铃木一花的目的,她理解渴望被爱,他理解奉献,他理解永远,他理解爱……,他理解失去爱,他理解精英意识,纯粹,年轻,他逐渐理解一切。
好幸福。
你太天真了,一花。
但是,这样子的你是值得爱的。
这样子的一花酱是天使,是大小姐,是高岭之花,是黑暗中的希望,是人类的曙光。
抱歉,一花酱,抱歉。
没有拼尽全力地,使用生命去保护你,非常抱歉。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他的鼻梁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软骨组织溶解,和对方的鼻子融合在一起。他甚至能“闻”到自己鼻腔内血液的铁锈味,和她身体里那股腐败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我爱你,但这是一种肤浅的,庸俗的爱,和你的那种,赌上一切的爱,是不一样的东西。
一花酱,但我要阐释我的爱,我的庸俗的爱意衬托你的崇高,我爱你头发上那股淡淡的柚子香味为了省钱买的最便宜的洗发水。我爱你做的炸鸡排,总是炸得恰到好处,外酥里嫩,我爱你爱我,爱你看向我时,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全身心的崇拜与依恋,满足我的自尊心,爱你穿着那件印着小熊的可爱睡衣,局促不安,爱你所敬仰的幻想男性,文学和神明的结合体。
偏差值,相扑选手,酒会,新宿,便利店的打折便当,百元店的化妆品,下北泽的古着店,涩谷的十字路口,深夜的家庭餐厅,求姻缘的御守,山手线的通勤高峰,自动贩卖机的热玉米汤,手写的食谱笔记,廉价公寓的薄墙壁,le的已读不回,无印良品的文具,隅田川的花火大会,24小时投币洗衣房,塞满钱包的积分卡,被雨淋湿的透明雨伞。
一花酱,,请接受我的爱。
他的嘴唇,也和她的嘴唇完全融合了,发声的权力被剥夺,他再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公寓里,松本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诡异至极的一幕。
沙发上的两个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两个人”了,他们的上半身,正以一种违背所有生物学常识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皮肤、肌肉、骨骼,象是被投入了无形的溶炉,正在重塑成一个全新的、怪异的整体,佐藤大和那件昂贵的衬衫和铃木一花赤裸的皮肤之间,已经没有了界限,布料纤维被分解,和血肉组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斑驳怪诞的颜色,他们的头发,黑色的,纠缠在一起,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钻入对方的头皮,扎根,生长。
整个过程,诡异地安静,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只有一种湿润的、粘稠的“咕嘟”声,仿佛正在熬煮一锅浓汤,那股腐败的甜腥味,此刻浓郁到了极点。
松本清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种气味,让他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他看到,那个融合中的怪物,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那是佐藤大和残存的意志,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是,松本君,并非挣扎,这是幸福啊。
身为人类的你,无法理解这种幸福,真是可怜。
融合的速度,在加快。
胸膛、腹部、腰……
如同拉上拉链一般,两具身体的中间线迅速消失。
抱歉呢。
一花酱……。
真的很抱歉。
我爱你。
这是佐藤大和最后一个完整的念头。
随即,他的意识,他的人格,他作为“佐藤大和”存在的一切证明,都在这疯狂的融合中被彻底碾碎、稀释,最终消散于无形。
“咕……叽……”
一个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湿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声音,从那摊怪物中传出。
它,或者说“它们”,已经彻底融合成了一体。那是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不断蠕动着的诡异肉块。它有四条手臂,四条腿,却只有一个融合了两种五官特征的、扭曲的头部。两张嘴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个不断张合的、流淌着粘液的巨大孔洞。
三只眼睛毫无规律地分布在扭曲的面孔上,胡乱地转动着,倒映着公寓里温暖的灯光,却看不出任何焦点,它似乎想要站起来,四条腿胡乱地蹬踹着,却因为无法协调而重重地摔回沙发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有栖院未央缓缓睁开了眼睛,清冷的目光落在沙发上那团新生的怪物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而松本清,只是默默地看着。
看着这个由爱、恨、绝望与傲慢共同铸就的怪物,嘴里发出着不成调的、奇怪的声音。
“这就是铃木一花的愿望。”有栖院未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