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凛子和白河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轿厢平稳下行,镜面不锈钢的厢壁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她看到自己紧绷的侧脸,眉头深锁,眼神里燃烧着无法宣泄的怒火和困惑。
那家伙果然是个实打实的混蛋,绝对不能放过他。
电梯的微弱嗡鸣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叮。
电梯门滑开,一楼大厅到了,冰冷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宽敞到奢侈的大厅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清淅地映出天花板上水晶灯的轮廓。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目不斜视,前台小姐的微笑标准而疏离,走出大厦的旋转门,午后燥热的空气混杂着车流的尾气扑面而来。
佐伯凛子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更加烦闷。
“上车吧。”
白河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平淡,听不出情绪。
两人坐进那辆半旧的公务车里,佐伯凛子发动了引擎,却没有立刻开动。她双手握着方向盘,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
许久,白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很轻,“这家伙杀过人。”
佐伯凛子猛地一震,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老警官。
白河没有看她,视线依旧落在窗外,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不止一个。”
佐伯凛子重新抓稳方向盘,她盯着白河的侧脸,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
“白河前辈……您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白河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来,看向她。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与懒散,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沉淀着一种佐伯凛子无法理解的平静。
“感觉。”
他说,佐伯凛子愣住了。感觉?这是什么回答?这是一个从业几十年的老刑警该说的话吗?
“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偶尔看到一些人的时候,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见到佐伯凛子吃惊的眼神,白河撇了撇嘴,将话题重回扯回了案情,“凛子,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在面对警察,面对失踪案的询问时,应该是什么反应?”
佐伯凛子下意识地回答:“紧张,或者愤怒,或者急于撇清关系……”
“对。”白河点点头,“害怕被冤枉,所以紧张。认为自己被冒犯,所以愤怒。心里有鬼,所以急于撇清。这些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哪怕他心理素质再好,也会有其中一种,或者几种混杂在一起。”
“我们问他上周五晚上十点在哪。他说在银座和客户喝酒。我们换种方式,五分钟后又问了一遍。他的答案,连措辞都一模一样。记得吗?”
佐伯凛子点了点头。
“一个正常人,就算记得这件事,第二次复述的时候,用词和句子结构也大概率会发生变化。这是无意识的。只有提前准备好标准答案,并且反复演练过的人,才能做到两次回答分毫不差。”
白河的声音很平稳。
“他不是在回忆,他是在背诵。”
说着,他不再看佐伯凛子,而是看向窗外。
“果然,这家伙,很傲慢呢。”
夜晚,佐伯凛子又在办公室加班。速溶咖啡已经凉透,散发着一股酸涩的气味。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她极不情愿看见的名字。
宫岛宅,她的继母。
父亲再婚的时候,佐伯凛子已经在外地上大学,因此和这位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继母并不算熟络,关系不好不坏。尽管亲戚们总在背后对这位年轻的继母议论纷纷,但凛子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把日渐年迈的父亲照顾得很好。如果不是前几天,在别墅无意中撞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佐伯凛子对她的印象或许还会更好一些。
佐伯凛子盯着那个名字,任由它执着地响着,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制造着唯一的噪音。
她不想接,最终,振动停止了。佐伯凛子松了口气,拿起旁边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还是那个号码。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划开了接听键。
“凛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宫岛夫人一贯华丽而略带娇嗔的声音。
“在加班。”佐伯凛子的回答简短而生硬。
“哎呀,女孩子不要这么辛苦嘛,工作是做不完的。”宫岛夫人轻笑着,“今晚回家吃饭吧,我做了你喜欢的天妇罗。”
回家。佐伯凛子对这个词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抵触。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之后,那个所谓的“家”对失去了家的含义。
“不了,我还有很多任务作。”
“别这样说嘛,凛子。”宫岛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最近大家都在,关于你父亲遗产的那些事……总有些地方需要商量。你作为女儿,一直不在场也不太好,不是吗?”
又是遗产,佐伯凛子可以想像出那副画面,她的那些异母兄弟姐妹,象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秃鹫,围在餐桌旁,用最优雅的姿态,说着最贪婪的话,她感到一阵恶心。但是,她也明白,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要去面对。
“……我知道了。”她最终还是吐出了这几个字。
“太好了,我们等你哦。”宫岛夫人的声音立刻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点点压迫感从未存在过。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重归死寂,佐伯凛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过,敏锐的观察力让她注意到了宫岛宅的用词,我们,除了她还有谁?大概就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一想到他们的那副嘴脸,她就一阵头大。她想起来,在她小时候,那些嘴脸都是和蔼可亲的,为什么一长大就变了呢?
宫岛家的宅邸坐落在世田谷区的幽静住宅区,独栋的洋房,在夜色中透出温暖而奢侈的灯光。
佐伯凛子将车停在门外,没有立刻落车,她看着那扇熟悉的门,却感到无比的陌生,自从上次在这撞见了松本清,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边了,胸口起伏了一下,她推开车门,带着一身的寒气和倦意,走了进去。
玄关处,宫岛夫人已经等在那里,她穿着精致,妆容完美,看到佐伯凛子,立刻露出热情的微笑。
“凛子,你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吧,最近温差可大了,穿什么衣服都不合适。”宫岛夫人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混杂着暖气扑面而来,让佐伯凛子有些窒息。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换上室内拖鞋。
客厅里灯火通明,壁炉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然而,佐伯凛子预想中那群亲戚围坐一堂,虚伪客套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茄和威士忌的混合气味,那不是父亲的味道。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只坐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他闲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宫岛夫人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佐伯凛子的脸上。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松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