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吐纳,老头子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年。
柳长老枯瘦的手指轻轻合上《引气初解》的最后一页。
藏经阁内的烛火随之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不安的光影。
案头摊开的灵气轨迹图上,“意念沉凝,气机圆融”与宇轩的吐纳记录完美契合。
但修为丝毫没有寸进。
“今日便到此吧。”
长老袖袍轻拂,扫落经卷上的薄尘,“修行一事,最忌强求。”
暮色中的栖霞坪笼罩在灵谷的清香里。
宇轩攥紧怀中温热的养气丹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上细密的针脚。
“你再不回来,慕师姐就要吃了我们啦!”
铁头拎着空饲料桶迎面撞见,大笑着拍向他后背:“柳长老亲自指点!你小子要走运了!”
张石柱扔下柴刀凑过来:“听说长老带你去灵泉修炼了?啥感觉?”
王树根抽了抽鼻子,满脸困惑:“奇怪了,没有灵根也能引动灵气?”
角落里,林石头磨药锄的动作微微一顿。
油灯跃动的火苗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要是真有什么机缘”
铁头揽住宇轩的肩膀,压低嗓门:“可得拉兄弟们一把!这地方没前途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好入宗修行……却还是落得这样生活,憋屈呐。”
“说什么资质不够,看机遇……你小子机遇这么好。”说罢众人哄笑。
哄笑声惊动了棚中的灵禽。
宇轩仰头望向天边初现的疏星,将柳长老那句“后生可畏”的赞叹默默咽下,也把测灵石带来的冰冷记忆深深压回心底。
“真好……”宇轩躺在门口青石上。
刚准备再研究一下柳长老给的引气经。
“宇轩……”慕兮灵从叶舟上跳下,走到宇轩旁边“几天都不见你……还以为你受不了……跑路了。”
宇轩起身想打招呼,愣了一下,立马站起来行礼“师姐好……”
慕兮灵微愣随即反应过来,捧腹大笑:“不是,谁给我师弟换了……”
“喏,接着!”
她将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塞进宇轩怀里,蜜酿桂花糕的甜香瞬间漫开。
不等宇轩反应,又是个粗陶瓶按在他手心:“聚气散,比你先前的养气丹强上不少。”
“师姐,这太贵重……”
宇轩话未说完,慕兮灵已叉腰瞪眼:“怎么?嫌弃师姐的手艺?”
她目光扫过宇轩膝头摊开的《引气初解》,忽然蹲下身来:“柳师叔连这个都给你了?”
指尖点向“你看,心静则气稳”那行小字,“光静心可不够!要象我们照料药草那样……”
她双手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度,捏了捏宇轩的脸:“根要稳,叶要舒,引气也该这般张弛有度。”
宇轩揉揉脸若有所思:“那是不是像铁头师兄喂铁羽鹰?太急会惊散,太缓又聚不拢。”
他模仿着灵禽啄食的节奏轻点指尖。
“妙啊!”慕兮灵拍手笑。
“比柳老头那‘老牛饮水’的比方明白多了!”她索性拽着宇轩演示起百草峰的独门呼吸法。
四周的灵植随之轻轻摇曳。
远处传来李铁头洪亮的笑声:“慕师姐!再教下去,咱们栖霞坪要出个小药仙了!”
张石柱扛着柴刀咧嘴:“就是!往后可得记得给师兄们治治这老腰!”
王树根正给金线蕨培土,头也不抬地嘀咕:“年轻人就是热闹哪象……我,只爱和这些哑巴药材说心事……”
宇轩凝神望着慕师姐指尖流转的灵光。
胸腔里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悸动:“师姐……修炼到高深境界,究竟能做什么?”
慕兮灵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偏过头去,很快又转回来,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修炼之路漫长,但每进一步都有新的天地。”
她屈指数来,声音清润如泉:
“练气初期,开丹田窍穴,引灵气入体,算是真正踏上道途。”
“到了中期,灵气蓄满五石,便能施展基础符法。”
“待九窍全开步入后期,目力可及百步,暗夜视物如常。”
“若能修炼至圆满境,灵气化液,就可以简单控物,听说还可以增加寿命呢。”
说着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务实的光:“若是筑基有成。”
中期便可勾画初级阵盘,像云篆峰师兄们那样布设简易阵法。”
指尖在泥地上轻轻勾画,“到了筑基后期,据说能短暂踏空三息,虽不能持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凌空而行。”
“御物飞行就是这个道理啦!”
她的语气平和自然,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师姐是筑基吗?”
叶舟轻盈地掠过灵田,翠绿的叶片在风中微微颤动。
宇轩望着悬浮的叶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师姐……这叶子为何能载人飞行?”
慕兮灵闻言轻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额角:“傻师弟,修行之道岂止打坐练气?”
“若只会这些,落云宗何须分立四峰两崖,各有所长?”
她袖摆轻拂,掠过叶脉间流转的青色光晕:“这叶舟是百草峰副峰主慕师叔亲手炼制的法器,借着护山大阵的馀韵,才能在宗门结界内悬浮飞行。”
说着俏皮地眨眨眼,“运灵谷、载弟子,总比徒步攀爬那数千石阶要轻松得多。”
晚霞为她侧脸镀上柔和光晕,语气转为认真:“好生修行,剑修、符录、丹药、阵法,总有一条路适合你。”
忽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怂恿:“若这些都不合心意……不如求宗主让你来百草峰?”
“师姐带你照料药圃,既清净又自在。”
看着眼前这个充满希望的少年,慕兮灵不禁泛起泪光。
“我哪里都是一些老师兄,一点都不懂年轻人……”
慕兮灵望着天边渐明的疏星,月白道袍的袖角在山风中轻轻翻飞。
她怀中拿出一小瓶未启封的百草酿,青瓷坛身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师姐?“宇轩连忙起身。
她却不答,只是独自一个人喝了起来,忧愁看看了一眼宇轩。
宇轩随之泛起鸡皮疙瘩!
她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怅惘:“你看这星河浩瀚,落云宗五峰七涧,在其中也不过是微尘一粒。”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青玉令牌上的纹路,她的声音渐渐低沉:“那年测灵根,长姐是木水双灵根,百草峰的丹道传承弟子自然该由她继承。”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我,却成了家族备下的另一枚棋子。”
夜风掠过灵田,她猛地攥紧袖口:“阿弟总说”
话音突然哽在喉间,她急急用袖角拭过眼角,“魔物袭山那夜,他替我去守了阵眼”
长久的沉默在山谷间蔓延。
她仰起头,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若我有听雪峰那般修为……”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风里,只有叶舟上的青光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瞧我,尽说这些。”
她倏然起身,唇角扬起惯常的明媚笑意,“你好生修行,莫要学师姐这般絮叨。”
叶舟腾空之际,她回头望了宇轩一眼。
月光勾勒着少年清瘦的侧影,恍惚间与她记忆中那个总嚷着“二姐炼的蜜最甜”的身影重叠。
翠叶没入云层,只在夜空里留下一道微湿的凉意,恰似她方才偷偷拭去的泪痕。
“师姐……这是怎么了……”宇轩坐在床上看着师兄们。
“她啊……怎么说呢……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弟弟,应该是去世了……其他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