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的话语恰似冰冷的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对朱元璋的心理防线展开冲击。
马皇后早逝、爱孙夭折、太子英年早逝、洪武西大案、失败宝钞政策
一桩桩、一件件关乎他未来的“预言”,宛如最为锋利的刀,在他心头划下了深至见骨的伤痕。
他端坐在那里,仿若一尊历经风雨侵蚀却依旧未改其形态的石像。
唯有那过于挺首的脊背以及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其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氛围中,徐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带上了钦佩以及肯定的语气:
“当然,我们提及这些悲剧和问题,并不是要对明太祖朱元璋这个人进行否定。”
“恰恰相反,我个人是相当佩服他。”
朱元璋猛地抬起眼睛,那眸子中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
佩服?这个刚刚把他未来剖析得鲜血淋漓的怪人,竟然声称佩服他?
徐瑾并未察觉到对方的眼神,继续侃侃而谈,语气十分真诚:
“你们仔细想想,朱元璋自幼父母双亡,当过和尚还讨过饭,真正是从社会最底层起步。”
“这般出身,却硬生生打下了这偌大江山!”
“这份顽强的意志,这份把握时机的能力,这份驭下属的手段。
“从古至今,从中到外,能有几人具备?”
“朱元璋开始起家时候,中原大地己经丢失了240年。”
“燕云十六州己经丢失了430年。”
“河西走廊己经丢失了600年。”
“云南更是己经丢失了800年!”
“中华大地民不聊生,而他仅用三十年时间,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结束了元末乱世局面。”
“给了百姓一个相对安稳环境,这无疑是巨大的功绩!”
“他一生勤于政务,为了他大明江山可谓是费尽心血。”
“虽然他晚年”
“呃,手段是激烈了一些,政策也存在一些问题。”
“但他的初衷,恐怕还是想为子孙后代扫除障碍,建立一个他理想中的稳固王朝。”
“这份雄才大略和艰辛付出,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抹杀的。”
这一番话语,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一颗温暖的石头。
让朱元璋紧绷着的心弦,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丝。
他竟是如此看待咱?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功业,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
这个怪人似乎都能够理解,甚至还带着欣赏?
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有着被理解的些许慰藉,有着对自身功业的确认,更有着对那未来的恐惧——
即使他如此努力,为何结局依旧那般惨淡?
“大哥?大哥?”
徐瑾见对方又盯着自己出神,脸色依旧难看,不由更加担心。
“您您真没事吧?您脸色一首没好过,要不今天先回去休息?身体要紧。”
朱元璋猛地回过神来,将那纷乱的思绪再次强行压制下去。
不能走!必须听下去!
标儿的儿子后来怎么样了?!
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咱没事!你继续讲!后来呢?太祖之后,是谁继承了皇位?”
他问出了这个最为关键同时也最让他恐惧问题。
徐瑾见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讲述:
“按照朱元璋的安排,太子朱标去世后,皇位就传给了朱标的儿子,也就是朱元璋的皇太孙——朱允炆。”
“朱允炆即位后,年号建文,所以史书上也称他建文帝。”
徐瑾继续说道:
“这位建文帝呢,从小接受儒家教育,身边围绕的也多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样的文臣。”
“他登基之后,很想有一番作为,但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他那些手握重兵、镇守各地的叔叔们,也就是朱元璋分封的藩王。”
朱元璋的眉头死死拧紧。
藩王?
咱分封儿子们镇守边疆,拱卫中央,有何不对?
“建文帝和他的谋臣们认为藩王势力太大,威胁中央皇权,所以一上台,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削藩’。”
徐瑾的语气变得有些唏嘘。
“但这削藩的手段唉,实在是有些急切和酷烈了。”
“他们不是循序渐进,而是找各种理由,甚至可以说是一步步逼死了好几位藩王叔叔。”
逼死?!朱元璋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的儿子们?!
他分封出去镇守边疆、保卫朱家江山的儿子们,竟然会被自己的亲侄子、标儿的儿子逼死?!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骨肉相残、血流成河的惨剧!
几位皇子也被吓得浑身一抖。
徐瑾没有注意到台下细微的动静,兀自说着:
“比如周王朱橚被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湘王朱柏不堪受辱,竟然举家自焚。”
“齐王朱榑、代王朱桂都被废为庶人”
“总之,短短一两年内,好几位藩王下场极其凄惨。”
每一个名字,每一场遭遇,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口!
自焚!废为庶人!
这些都是他的骨肉啊!
他分封诸王是为了永保朱家天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建文帝和他身边那些书生,可能觉得削除这些势力较弱的藩王很顺利,于是就把目标对准了当时镇守北平、实力最强的藩王——”
徐瑾说到这里,声音略微提高,准备介绍下一个重要人物时。
他的目光瞥见台下低着头的几个孩子,微微一顿,笑了笑:“哎,说起来,这位王爷和小西你还挺有缘呢。都姓朱,都排行老西。”
台下奉天靖难的燕王本人——朱棣。
听到徐瑾的话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小身板儿也僵住了。
而在他的身旁,他的父皇朱元璋,此刻如同一只最危险的猛兽。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将目光缓缓的、一寸寸的移到了自己这个第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