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再醒过来时只看到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头顶挂着一只老式吊扇，扇叶慢慢打着转，每转一圈，都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吱呀”。

他歪头，床边是一根布满锈点的输液架，一个透明点滴袋挂在上面，瓶身全是看不懂的缅傣文。

杨奇正在疑惑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肤色偏深的女护士进来看到他醒了，眼睛一亮。

“你醒啦？”她用的是生硬的汉语，每个字都象在嘴里掂量了一下才放出来，“这里是…医院。”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子里找词，“我…去…找人。”

杨奇点头：“谢谢了。”

护士转头出门，不一会儿，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皮鞋擦得发亮，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红旗胸针，三十多岁上下的样子。

他身后是一位拎着文档夹、穿便装的年轻女孩，是这边的翻译。

再后面，是个穿着深色制服、缅傣警官模样的男人，眼神不冷不热。

“杨奇先生？”西装男走到床边，先确认了一句。

杨奇坐起来，半靠着枕头：“是。”

“你好，我姓周。”西装男顺势走到床边，“是龙国驻缅傣大使馆的。”

他又向旁边一带手：“这是我们馆里的翻译小张，这位是缅傣警署的奈温警官。”

奈温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周立说话有点南方口音，节奏却非常稳，“你运气真好，是你一个叫哈兰德的欧洲朋友保护了你。”

他顿了一下：“这次事件性质很恶劣，我们会尽全力维护你的权益。”

翻译小张把他的话用缅语转给奈温，又把奈温几句简短的回应翻回来，节奏娴熟。

“接下来，我把目前缅方的初步结论，先跟你说一声。”

他侧脸看了奈温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奈温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了一串缅语。翻译小张边听边记，很快就翻成中文：“奈温警官说，目前，缅傣方面把金柚木酒店的事件，定性为军阀武装袭击。”

“军阀？”杨奇想起了电话里的那个“霸克”将军。

“当时有一支武装分子，不明原因袭击了酒店，使用了爆炸物和枪支，造成比较严重的人员伤亡。”

周立轻叹了口气：“据哈兰德说，你当时在走廊遭遇他们和酒店安保交火，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

杨奇心理清楚，根本不是缅傣人说的这回事。

周立从文档夹里抽出一页东西，翻到中间，指给他看：“这是目前我们掌握的在酒店登记的龙国公民名单。”

翻译小张拿笔圈了圈中间一行：“和你一起来缅傣的两位女同胞——纪元薇，赵雨意，目前还没有被找到。”

“初步判断，她们有很大可能是被袭击酒店的武装分子劫持。”

“我们会和缅傣方面全力合作，”周立看着他，慢慢地说，“尽快把人救出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恢复身体。”

周立说完，和奈温一起看向杨奇。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杨奇咬了咬牙。

“你帮我跟他说。”杨奇看向翻译小张，指了指奈温。

周立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奈温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小张尤豫了两秒，还是转述过来：“奈温警官说，可以，你讲，他记录。”

杨奇点点头。

于是，他从纪霜霜和他的怪物儿子，讲到了思嘉佩玛就是赤莲教，而且在搞什么人体实验，最后说到他们为了那个怪物儿子发生了火并。

杨奇一口气讲了快半个小时，周立一直没插话，只是沉默听着，偶尔看一眼记录本。

翻译小张翻完最后一段，整理了一下，把笔放下。

奈温“恩”了一声，用不太流利的汉语，缓慢开口：“你的证词，我们会…参考的。”

周立这时才开口，轻轻咳了一声：“杨先生，你先休息吧，有什么新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杨奇点点头。

一天后，医生说杨奇的状态很稳定，可以转回国了。

大使馆统一安排车辆，把几名伤势好转的龙国公民集中带到机场候机，其中就包括杨奇。

车窗外，缅傣城里的天有点灰，街边电在线挂着被晒得发白的塑料袋，偶尔有穿军装、抱枪的年轻士兵坐在皮卡后斗里，晃悠悠从街口驶过。

周立在登机口前又叮嘱了杨奇一遍：“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联系你的。”

飞机起飞，压着轰鸣钻进云层的时候，杨奇通过舷窗往下看了一眼。

城市在云下缩成一团灰斑，再往远一点，是隐约的山脊和河网。

杨奇忽然觉得，自己半条命已经丢在了缅傣。

回到龙国之后，新闻热点换得飞快，缅傣金柚木事件很快就过气了。

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但内容永远只有只有两句——袭击已经平息”、“缅傣政府正在全力搜救失踪人员”。

“缅傣人不靠谱，他们根本不会全力救人。”这个念头在杨奇脑子里越来越强烈。

他坐不住了，第二天一早，他拎着一个包就再次飞缅傣。

过缅傣海关的时候，工作人员礼貌地对他说：“非常抱歉，”她把护照从窗口推回来，“系统显示，您的签证已经标记为‘无效’了。”

杨奇一愣：“无效？怎么可能？签证还有好几个月才到期。”

“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清楚，很抱歉。”那姑娘摊了摊手。

杨奇站在柜台前，手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想：“这事多半是思嘉佩玛搞的，毕竟他们在缅傣经营很多年了。他在医院又给奈温说了那么多思嘉佩玛的秘密，只要传出去，思嘉佩玛就会出手。”

但形势比人强，他无可奈何，也只能原路回了国。

以前遇到什么事，他的习惯永远找师父。

于是他掏出手机，翻到那个已经很久没亮过的小头像。

他盯了几秒，按下拨号。

“嘟——嘟——嘟——”

无人接听。

他又打了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换成微讯发消息，一条、两条、三条，陆简一条也没有回复。

杨奇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手机垂在手里，屏幕一点一点暗下去。

以前出了事，他总会等师父，等队长，等“上面”。

等那些能给出一个答案的大人们。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

这一次，没有大人来兜底了。

夜很深了。

窗外的城市灯一盏盏灭下去，只剩远处高架上的车灯，象一条慢吞吞流动的光河。

杨奇索性闭上眼睛，把金柚木酒店的事从头到尾又走了一遍。

就在他回忆到谭琛那张欠扁的脸时，杨奇突然有了主意，他在利民水库还有一条路能去缅傣，一条不用签证的路。

但如果真的要回缅傣救人，他还需要一个帮手。

现在陆简根本联系不上。

他在通讯录里往下滑，滑到一个很久没点开的名字上——洪浩。

白云救援队水下分队的前任副队长，他心里最佩服的人之一。

他盯着屏幕，指尖在“拨号”和“返回”之间尤豫了很久，他实在不想把洪浩扯进这种危险的事里。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长长的调用音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荡。

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有人接起。

声音沙哑，还带着点烦躁：“哪位？”

“洪队吗？我是杨奇。”杨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已经不在白云救援队了，你找我什么事？”洪浩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颓废，闷闷的。

杨奇盯着窗外，喉结动了动，缓缓开口：“我在缅傣遇到林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