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操控rov原路返回，确认每颗信标都在正确的位置，没有被水流吹走或者埋进淤泥里。

确认完最后一颗灯，rov终于从废弃码头旁边那块阴影里缓缓浮上来，露出一截金属机身。

两人合力把它从水里捞出来，卸下外壳，用水粗略冲了一遍表面的泥，再把它放回防水箱里，用一块厚篷布严严实实地盖上。

此时山后边一圈亮光已经开始往下压，太阳要落山了。

“歇一会儿。”洪浩伸手揉了一下肩膀，“然后我们划皮筏艇去预定地点。”

杨奇点点头，然后和洪浩又讨论了下水之后的计划。

半小时后，他们的皮划艇象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地滑向水库中央。

夕阳已经压到山脊后面，半个天还泛着褪色的橙红，馀光洒在水面上，被风一揉，就皱成一层层暗绿的光斑。

桨声一点点远离岸边，码头、树林全都退进了暮色里，只剩水库本身，象一只缓慢闭上的黑色眼睛。

快到水库中心位置，二人同时收桨，轻轻按住艇侧，让它在微波里稳住。

洪浩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看天色，神色冷静：“行动开始。”

两人先在艇上做了简单拉伸，接着穿干衣——厚厚一层橡胶包裹住身体，拉链一拉上去，世界立刻缩紧了一圈，寒意却也被隔绝在外。

气瓶被一具一具抬起来，笨重地落在背上。

杨奇低头，检查挂点，和身上的一堆装备。

艇在黑水里轻轻晃着，他和洪浩对坐，拿着他们商量好的检查表，检查一个就打一个勾。

这一整套伙伴检查做下来，艇上的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几分钟。天边的橙色也被彻底吞进青灰色里，只剩深处的大坝轮廓隐约还在。

杨奇用手指敲了敲自己气压表，示意洪浩看，接着说道：“气量走四分法。”

通常来说，潜水员都是“三分法”：一份去程，一份回程，一份应急，但那是在正常环境里。

眼前这个洞，在声呐上看是非常狭长的，根本就是条“鱼路”，进去以后，有可能连掉头都做不到，那就得再保守一档。

洪浩看了一眼，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洪浩从随身的小防水盒里抠出一片药，小小一片，颜色不起眼。

洪浩把药片夹在手指间晃了晃，冲他扬了扬下巴。

这是能稍微压一压幽闭恐惧的药，但洪浩随即说道：“顶不了多久，别太指望它。”

杨奇张嘴，把药片接到舌头上，仰头吞下去。

二人又看了眼水面，深吸一口气，戴上面镜，翻身入水。

水面上的最后一丝光，都被头顶那环水波擦掉了。

傍晚本就光线不足，下潜到几米后，周围立刻只剩一种黏稠的墨绿。

灯一开，一束光像针一样扎出去，却只扎出一小段浑浊的条带。

好在，前面已经有了一串“路灯”。

rov之前撒下的水下信标，此时一颗一颗亮着，像黑暗里的萤火虫，给二人指明方向。

杨奇跟在第一颗信标后面，调节中性浮力，让自己刚好悬在水体中层，一点点游向深处。

洪浩在他身后，略微偏上半个身位，保持队形。

水下小学的轮廓，在第三颗信标附近出现了。

杨奇光束扫过去，看到了那根断掉的承重柱。

第一次来利民水库时，他就是靠这根柱子才没被馀大头用“狗链”给勒死。

他把视线从断柱子上挪开，盯住下一颗闪铄的信标，继续往前。

他们在水下不能说话沟通，只能靠手势和一块小白板。

洪浩游到他侧前一点，伸手在水里比了个“ok”。

杨奇回了一个 ok，顺手在白板上写了个【路】字，又画了个向前的箭头，举给他看。

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水里，一笔一划，商量着“路线”。

“王八坡”很快出现在他们视野中，那是水库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形隆起，坡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草，边缘则是黏糊糊的淤泥。

杨奇绕着坡脚转了一圈，在坡体侧面找到了当初自己钻进去的那条盗洞。

洞口已经被人塞上了钢筋和碎石，果然警方把它给堵死了。

灯光扫过那团乱七八糟的钢筋头，杨奇沉默了一会儿，从干衣口袋里摸出了张塑料纸地图。

上面画着白天他根据声呐和记忆勾出的简图：王八坡的轮廓、旧盗洞的位置、以及鳄雀鳝那条新洞口大致的方位。

他把地图递给洪浩看，指了指图上的一个点，再指了指坡体上某个被水草遮住的角落。

洪浩点点头，然后向下在坡脚附近选了一块稳固的大岩石，拔出主卷线器，把安全线的起点绕在那块岩石上，以标准的洞潜打结方式扎牢，这是整个系统的第一个主系点。

之后这条线会一直陪着他们去、也得陪着他们回来。

打完结，洪浩抬腕看表，又摸出自己的小白板，用马克笔划拉了几下：【35←】

杨奇瞬间明白：从现在开始，三十五分钟内，如果还没找到地下河，必须掉头。

杨奇看完，举起了ok的手势。

鳄雀鳝洞的洞口，比想象的还要隐蔽。

一片水草在坡顶晃来晃去，把那条缝遮得严严实实，要不是白天前视声呐扫出那条异常的“细线”，光靠肉眼在这片乌漆嘛黑里找，简直是找大海捞针。

杨奇伸手拨开那一挂挂水草，头灯的光束贴着坡面扫过去，终于在一片乱草底下，找到了那条黑缝。

那缝看上去更象是岩层自然侵蚀出来的裂隙，只是后来被鳄雀鳝们反复来回挤，慢慢挤成了一条勉强能供它们进出的“鱼路”。

杨奇拿灯照了一圈，伸手量了量缝的宽度。

再回头一看，洪浩已经游过来，面对那条缝，把自己双肩略略一拧，试着粘贴去比划了一下。

钢瓶在洞口蹭出“咯”的一声，又退了回来——他的块头比杨奇大，这个洞对他来说非常勉强。

杨奇在白板上迅速写：

【我前，你后】

洪浩看完，在板上写了个问号。他体型大，万一卡住，杨奇也回不来了。

杨奇又在白板边缘写了一行：【怪东西→我闪灯→你退】

洪浩盯着这行字看了两秒，才猛然想起杨奇告诉他，这水下有点不干净的东西，他已经中招了无所谓，但对于洪浩还是有很大的危险。

然后，他把板子抓过来，在下面划了两笔：【明白】

笔锋用得很重，塑料板上甚至压出了浅浅一道。

最后，按流程，他们再确认了一遍水下信号：

灯左右晃两下——注意；灯画圈——ok；灯快速闪铄——有麻烦。

杨奇吸取上次的经验，还准备了一套silt-out（淤泥翻起）的触摸信号：

前人往后拍小腿，表示“跟上”；后面的人回拍一下，表示“收到”；后面的人连续拍三下，是“停”；后面猛拉线，是“撤退”。

做完这一切，杨奇最后看了一眼气压表，拇指和食指碰了碰洪浩，算是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然后，他收起白板，整个人挪到洞口正前方，双腿收起，双手托着岩壁，把自己塞进了那条“鱼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