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悬浮在塌方堆外面，看着杨奇的灯光在缝隙里停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奇屏住呼吸，开始了他那套“蠕动”绝活。

他先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把身体往后退了半个肩膀的距离，腾出一点点空间。

然后，猛地压低身体，将整个上半身几乎“折”了起来，用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让气瓶阀门擦着那块石头的侧面，硬生生地“蹭”了过去

等他终于从那道狭缝里挤出来，重新进入稍微开阔一点的水域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要命的石头。

“这次水下转身，”他在通信器里呼了口气，“是我生平第二难的。”

沉月在外面看得是后背发凉，但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她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进缝前，她在通信器里闷声说了一句：“你在前面别乱动，等着我。”

“遵命，沉老师。”杨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她安心了不少。

她学着杨奇的样子，收肩、压身、扭转…每过一个卡点，都尽量还原。

等她终于也从狭缝里钻出来，和杨奇汇合时，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大串气泡。

“感觉不错吧？”杨奇在前面笑道，“恭喜你，沉老师，你的水下作业能力至少升了两级。”

穿过塌方区，前方的信道再次被一面混凝土墙挡住。

“这里就叫c2吧。”杨奇用头灯扫了扫，“又堵了一块。下这么大本钱封路，到底是怕什么东西跑出来，还是怕人钻进去？”

“不管他们怕什么，”沉月已经恢复了她的“分析模式”，“都说明墙后面的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她悬浮在水中，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

“从入口的岔路口到c1，我们大概游了十多分钟，中间只停了两次，为了过那段低矮区，方向大概向右偏了十五度左右。”

“从c1到这里（c2），我们又往右绕过了塌方区，大概又偏了二十度。”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水中比划着名角度和路线，象是在绘制一张无形的地图。

“如果把刚才那两段折线，摊在思嘉佩玛的地面平面图上…c1和c2，正好是在一个以医疗中心为圆心的大圆周上的不同点。”

杨奇在旁边听得目定口呆。

“…沉月，你是超忆症啊？”他忍不住问道，“这你都记得住？”

沉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又不好意思承认：“习惯问题。我以前在海底做水下勘测，就是这样记地形的，不然在水下容易迷路了。”

两人沿着c2的边缘继续探索，很快，前方的岩壁形态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粗糙、不规则的天然岩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平直得象用刀切出来的巨大墙面。

杨奇的头灯光束往上扫，看不到顶；往下扫，看不到底。

“这就不是洞了。”杨奇喃喃道，看起来象是建筑残骸。”

“至少不是自然的。”沉月游上前，用手电贴着墙面照射，“你看这边的直角，还有这些规则的凹痕…象是台阶、或者是柱基之类的东西被水淹了。”

水流在这里变得很清淅，顺着这面巨大的墙壁边缘，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淌。

两人别无选择，只能贴着这面望不到头的“外墙”，慢慢地往前绕。

“这感觉…”杨奇在通信器里说，“就象是贴着一栋水里大楼的外墙，在往上爬。”

她顿了顿，得出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结论：“按我们现在走的路线推算，我们大概…就是在你说的那座庙的正下方。”

两人贴着这面巨墙又游了几分钟，试图在墙上找到任何可能的缝隙、入口，甚至是通风口。

但结果让人绝望。

所有他们能找到的“疑似”入口的地方，全都被同样的手法——从内部，用混凝土，堵得严严实实。

“所以从这边看，”杨奇停了下来，悬浮在水中，“这地方所有可能的门，都被糊死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沉月也在他身边停下悬浮。

两人沉默了片刻。

“要不要…再往前试一点？”杨奇还是有点不甘心。

沉月立刻抬起手腕，开始计算。

“不行。”几秒钟后，她果断地否决了。

“再往前，我们返程的压缩空气安全裕度就不好了。我们在静水区翻泥、还有在塌方缝里卡住的时候消耗太大了。”

她的语气异常冷静：“杨奇，我们是来确定‘有没有’路，不是‘今天一定要把路打通’。”

“行。”他对着沉月比了个ok的手势，“听沉老师的。打道回府，先回去跟刘队报告。”

撤退的路，因为已经探明，走得快了许多。

两人沉默地回收着主线，依次穿过那几个要命的关卡。

经过c2时、经过塌方狭缝时、经过c1时…杨奇注意到，沉月一直在心里默念着什么。

“你在背什么东西吗？”杨奇好奇地问。

“在记路。”沉月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小小的别扭和自夸。

“入口、岔路、c1、塌方、c2、外墙、d点…”她象点名一样把路线又过了一遍，“你不是说在洞里最容易迷路么？那我就把路背下来。”

当两人终于从那道裂缝里钻出来，重新回到废弃水渠的浑水中时，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忍着恶心，再次穿越那条老水渠到了出发点。

上浮，出水。

刘鸣早已等在岸边，看到两个泥猴似的人影冒出来，他赶紧上前拉了一把。

“两位辛苦了！”

杨奇一屁股坐在岸边的烂泥上，摘下头盔，大口喘着气：“刘队…先报告个好消息，水路确实能潜到医疗中心底下。”

沉月也拉开了面镜，一头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她接过刘鸣递来的水，灌了一口，喘着气补充道：“坏消息是，那地方被水泥彻底封死了。”

半小时后，科考队的临时驻地。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缅傣北部水文勘探图，旁边散落着咖啡杯、笔记本和几支笔。

杨奇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指着地图，把自己这一趟水下的经历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我们从这个旧水渠的塌陷点钻进去，大概在这个位置…对，先是误进了一条静水的死路。然后我们退出来，换了这条有水流的窄信道，走了一个非常长、非常低的爬行段，大概在这里——”

他用笔在地图上点了一下：“第一次看到了有人用混凝土封死的洞口，我们叫它c1。再往前，经过了一段塌方狭缝，又遇到了第二个封堵点，c2，结构差不多。最后，就是在这边，医疗中心正下方的那片空区外面，我们贴着一整片巨大的人造外墙，走了一圈。”

他讲得绘声绘色，但刘鸣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杨奇指的几个点，在地图上全是空白。

“你等等。”沉月听不下去了，她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头发也擦干了，恢复了那副精干的模样。

她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从杨奇手里拿过笔。

她深吸一口气，那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地图，脑海里的“黑匣子”开始全速运转。

“我们从入口到第一次岔路，大概十五分钟，中间只停了一次调整装备。从岔路到c1，又是二十多分钟，中间过低矮区的时候，为了绕开障碍，路线在这里——”

她在地图上，按着水流方向和罗盘指向，“唰唰”几笔，画出了一条精准的折线。

“大概向右偏了十五度，行程150米。然后从c1过塌方区到c2，又在这里向右偏了二十度，行程70米…最后在d点外墙，我们绕行了大概三百米。”

刘鸣看着她在空白地图上“随手”画出的那张水下路线图，眼睛都直了。

“沉月…你把这全背下来了？”

“不记住，我们都回不来啊。”沉月说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