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弦踏进镇子时,夕阳西下已近傍晚,
他拄着盲杖站在镇口,深陷的眼窝环‘扫”四面,一‘眼”就‘看’尽了此镇大半地界。
这座无名小镇,周边遍布块块田垄,整体则被河流一分为二。
北边镇区面积较小,仅占全镇的五分之一。
从宅邸院落规模来看,居住的应都是富户乡绅。
相应的,南镇面积则大上许多。
但屋舍尽皆破旧逼仄,住的也都是穷苦平民。
在这片‘平民’局域里,仅有寥寥几家卖货的铺面,酒楼客栈之类更是一家都无。
而其他千馀百姓,此刻则已全都早早关门闭户不出。
行走在空荡街道上时,偶有两三人行道过看到张三弦。
也全无任何打招呼的意思,个个低着头匆匆离去。
只有一个经过张三弦时,警了他一眼后,摇头叹息道:
“一个瞎子,好好的竟到了这儿,命歹啊~”
亦不知,这人到底在悲叹些什么。
总之,整个镇子都弥漫着一种压抑气氛,也不知因为何故。
不过张三弦也不管这些,他兀自找了一户独居老人家,以钱银开路,入住了进去。
“后生,你给老头子那么多钱——”
黑漆漆的屋子里,那矮瘦老人手捧着一块碎银,嘀嘀咕咕道,“老头子,找不开呀,咱这儿连个灯都没有,黑灯瞎火又破又旧———”
“无碍。”
盘坐在一张陈旧却干净的床铺上,张三弦平静道,“我需要僻静地方休憩一夜,你这地方我很满意,给你钱,你就收着,勿再多言了。”
“好好。”老人连连点头,“老头子不多话了,老头子收着,后生你安生休息吧。”
张三弦颌首,随即放缓呼吸,盘坐着准备假霖。
可就在这时,老人突然说道:“后生,老头子——想嘱咐你一句。”
张三弦:“说。”
“今天夜里——”老人声音低沉,“不要出门。”
“为何?”张三弦的声音平淡无波。
“山—山神老爷,要—娶亲。”
老人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今晚——不吉利,冲撞了山神———要遭祸的。”
“这里有山神?还要娶亲?”
张三弦空洞的眼窝转向老人,“闻所未闻。”
“有的,有山神,山神年年都娶,每次都娶两三个,保佑咱一方水土哩。”
老人脸上泛起惊惧,“今年,是李老栓家的二丫头,还有,还有镇西头老王家的三妞子,唉~
都是命,是命啊。”
他摇着头,不敢再说,佝楼着背,缩回另一屋里。
张三弦没有再问。
他‘听”出了老人深藏的恐惧,非是对神灵的敬畏,而是对某种灾祸的惧怕。
“看来这地方—”
时光无形,潺潺流逝。
入夜后不久,门外的寂静,便被突然打破了。
先是阵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压抑的哭嚎,与粗暴的呵斥。
随后便有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传来,喜庆是喜庆,可夜里这般耍弄,却透着股邪气,象在送葬。
假寐的张三弦,被这阵阵杂音催醒后,便用心眼‘看”向了门外街道。
尔后他就‘看”到,那本来空荡静谧的街上,此刻却火把晃动,人影幢幢了起来。
七八个穿着体面挺着圆肚的乡绅富户,慢悠悠的走在前面。
几十个提着短棍一脸凶相,身着家仆衣装的壮汉,则跟在后面。
而这一前一后队伍中央,则有两个穿着嫁衣的年轻女子,被反绑着手,由俩健壮妇人架着,亦步亦趋。
这两女子年龄都不大,一直在挣扎,可却被死死捂住嘴,只能发出鸣鸣悲鸣。
“哭啥子哭,能伺候山神老爷,是你俩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个穿着绸缎衣褂,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闷着嗓子在旁训斥,“若非山神老爷庇佑,咱黑风镇早让山洪冲了,让妖怪吃了,你们全家都得死,还搁那儿哭,不知好歹的东西!”
“就是,张里正说得对。”
旁边一胖胖富户着肚子帮腔,“咱镇上哪家哪户没沾山神老爷的光?让你们给老爷当妾怎么了?让你们家给老爷上税又怎么了,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人群齐齐应和着,声音洪亮,似要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到。
漆黑屋子里,老人在旁叹息,“规矩总用在咱身上,老爷们安然无恙,当老爷就是好呀,还能替山神收税,吃香喝辣。”
他嘀嘀咕咕道:“当年若是老头子先遇见山神,而非他们,那老头子不也成老爷了么,唉~都是命,是命啊。”
“山神———
张三弦声音低沉,“盘踞此地多久了?”
“该有——”老人回忆道,“三十来年了吧。”
“这——”老人一惬,随即呐呐道,“凡人不可反抗神仙,就象百姓不可反抗老爷,不能的,
大逆不道,会遭灾引祸的。”
“不敢反抗,也可离开此地。”
张三弦,“天下如此大,不是只有待在这里,才能活命的。”
“不行。”
老人摇头,“山神老爷下过咒,没人能走出黑风岭,每次一有人离开镇子,过上十天半月,尸体就会顺着河流回来,全镇上下都能看到。”
“还挺邪气的。”张三弦笑了笑,“可我——却不信邪。”
说罢,便从床铺上直身坐起,朝着屋外行去。
“哎哎后生!”老人一惊,连忙小声喊道,“后生别跟过去,会遭灾———"
话未说完,张三弦就已推门出屋,消失在他的眼前。
街上,那支送亲队伍,已然吹吹打打着走远了。
而张三弦则融入夜色里,象一道若隐若现的鬼影子,远远缀在送亲队伍后面,就这么一路缀行而去。
一段时间后,送亲队伍便抵达一片,紧挨着山脚密林的河滩地。
那里已被人提前布置过,四处都插满了火把,灯火通明。
在这些火把围簇中心处,则有一处简陋祭台,台座四边插了许多法旗与黄符。
乍一看去,挺象那么回事的。
祭台上,两个‘新娘”已被按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群乡绅富户还有家丁壮妇,则恭躬敬敬朝着山林方向躬身行礼。
张里正清了清嗓子后,便骤然高喊,“恭请山神老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