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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南行

二月初二,气淑风和,宜出行,利远涉,顺途履吉。

城南向阳处,积雪消融,汇成细流,沿着城壕缓缓流淌。

五十馀骑在晨光中驻马,等侯使节的队伍汇合。

萧弈望向熏风门。

他出发前已打探过,安元贞就是今日南下襄州,故而刻意赶在今日出发。

数骑自城中而来,其中一人明显是女扮男装,身姿俏丽,很快吸引了他的目光,可待对方近了,他认出不是安元贞,而是李昭宁。

目光一转,落在李防身上。

“明远兄来了,稍等,朗州使者还没到。”

“想必是你在御前举荐,擢我为礼部员外郎,连迁三级,多谢。”

“欠明远兄的钱,可否减免些?”

“公是公,私是私,岂可混肴了?”

萧弈感受到李昭宁驱马过来,明眸盯着自己,似看得认真。

上元节之后,两人就没再见面,萧弈认为她该是生气,且放弃他了。

他以朋友的心态、自然而然地点点头,问道:“你来送明远兄?”

李昭宁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眸中显出几分不满之意,方才答道:“我与族兄一同南下。”

“不行,敌境危险,岂是你能去的?”

“你不许我去?”

“对,我是此行主官,不允许你去。”

李昭宁眼中不满之色消去,眼角微带笑意,道:“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官,你管不了我。”

“我是官,你是民,岂有管不了的?”

“若我偏要去呢?”

萧弈觉得李昭宁以往没这般任性,看向李防,道:“此行不得携带家眷。”

“你误会了。”李防莞尔一笑,偏摆出说正事的态度,道:“我这族妹,并非要随我等前往楚国,而是前往襄州。”

“为何去襄州?”

“她兄长李璨当年正是因在拜访安节帅而逃过一劫,如今江南来消息,李璨去岁已前往袁州,遂打算请求安节帅派人接应。”

“好吧。”

此事既与萧弈无关,他也不好多嘴。

李昭宁展颜而笑,道:“萧使君,可还要管我?”

“只许去襄州。”

“是,民女谨遵使君吩咐。”

说话间,安氏的车马到了,安守鳞鲜衣怒马于前,后方跟着一辆豪阔马车,牙兵护卫左右,奴仆跟随于后,队伍浩大。

车帘是掀着的,安元贞探头环望,远远看来,极为惊喜,挥了挥手。

萧弈并未提前说将与她一同南下,便是为了给她惊喜,也是害怕有意外。

意外确实有一点儿。

李昭宁看安元贞挥手,也挥手回应。

萧弈远远见到安元贞错愕了一下,该是此时才看到李昭宁,脸上露出了做贼心虚的表情,吓得手中的帘掉下去,又连忙掀开,显出欢呼雀跃的样子。

“幼娘!”

双方队伍碰头。

安守鳞脸上淤青还没完全消,表情警剔看向萧弈。

“安将军,我奉命前往册封南阳王,一路同行,如何?”

“贼子,岂知有何歹心?”

安元贞推开车厢门,目光看来,片刻间仿佛痴了。

她一双眼眸柔情流露,似有千言万语,开口,却是道:“堂兄,幼娘是我闺中密友,我要与她同车说话,自该一路同行。”

“哼。”

安守鳞冷哼一声,表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也没反对,只防贼一般防着萧弈。

李昭宁下马登车。

安元贞趁机转眸看来,以眼神诉情思绵绵,之后,拉过李昭宁的手。

“幼娘,我好想你。”

“我许久未见你,一直很担心。”

说话间,两个美貌小娘子牵着手进了车厢,关上门。

萧弈感到李防目带审视,从容低语道:“安将军听信京中谣言,对我有些误会。”

“原来如此,真是空穴来风啊。”

“来了。”

说话间,城门中又出来一队人马,正是阎晋卿带着朗州使者来了。

此人三十多岁,脸色黝黑,身材矮小,一身文士打扮,很怕冷的模样,走近了,能看到他眼中闪动的精明之色。

“武平节度府掌书记李观象,见过萧使君,久仰盛名,今得与使君同行,幸哉。”

“李先生不必多礼。”萧弈道:“先生为朗州生民,一路奔波,劳苦功高。只是朝廷还未册封刘留后,先生便已任掌书记?”

李观象笑道:“刘留后当留后之前,我已在朗州幕府。”

“原来如此,我对南面情形不了解,先生莫怪。”

“我在北方闹出的笑料才多,幸得朝廷不曾降罪啊。”

“一路上,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互相了解,互通有无。”

队伍出发,萧弈与李观象并辔而行,打探楚国情形。

每次说些众所周知的东西之后,李观象总要把话题引开,谈些风土人情,天南地北之事。

李防常常在后方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妙语。

若李观象作诗,李防也能随口应和。

一个是“待到功成归故里,再凭栏槛赏烟洲”,另一个便和“三载经纶栖凤阁,五年提笔直鳌宫”。萧弈不算很懂诗,却分辨得出,李防明显更胜一筹。

入夜,宿在尉氏驿。

用膳之后,阎晋卿招待李观象离开,萧弈与李防坐在堂上烤火。

“我看,李观象有点嫉妒你的才华,你白日作诗,他一听脸就沉了。”

“我知道。”李防道:“我故意只压他一点点。”

“那你真是厉害。”

“听得出来,刘言确实是被胁迫当上节度使,并非虚言。”

“是啊,李观象到了中原,才替刘言写了表文,不是因为得刘言信任,而是因为王逵、周行逢把持着兵权。”

“也许正是李观象给王逵、周行逢出了主意,请刘言当这个出头鸟。”

萧弈已经了解,当世武夫喜欢拥立旁人,并非因为热情,而是其中风险太难把握了,皇帝都天天换,何况节度使?

这是一种转嫁风险、平衡派系、预留馀地的做法。

假设,武平军中,王逵、周行逢实力差不多,皆不能单独服众,谁上位都得内斗,他们想造马氏的反,就找来威望更高的刘言,若成事,就是从龙之功,若不成事,杀了刘言,他们则继续当马氏的忠臣。“此行的风险,比我预想中高。”

“是啊。”李防感叹道:“看来,我不必感激你让我升迁。”

“明远兄太谨慎了些,富贵险中求嘛。你看,我没中进士,官却比你高得多。”

“你太好涉险,只希望我高官厚禄时,你还活着。”

与李防聊天没甚意思,萧弈自去练武。

练了一套剑法,做了一百个深蹲,大汗淋漓,打了一桶水到房中擦洗身体。

擦完,听得门外有慈慈窣窣的声响。

萧弈猜是安元贞来了,裹好,过去开门。

门外却没人,只有庭中长廊拐角传来了女子的说话声。

“你怎么也在这儿?”

“看看这驿馆的环境。”

“我走错路了,我们快回去吧,你阿兄正到处找你呢。”

“啊?他可真烦。”

萧弈心想,这一路上,恐怕没什么能与安元贞相处的机会了。

果然,其后数日行进,安守鳞死死盯着他,从不让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单独相处。

偶尔中途歇息,找机会避开旁人,李昭宁也一直在安元贞身边。

到了南阳城,安元贞拉着李昭宁到药铺捉了点药,次日走到一半,安守鳞忽然开始拉肚子。队伍只好停在官道边,等待安守鳞。

萧弈心有灵犀,向马车看去,果然,安元贞向他招了招手。

“安娘子。”

“萧将军,可否帮我搭个便舆幄?”

“好,安娘子要大坑、小坑?”

“你这人真讨厌。”

安元贞生气了,拉着李昭宁,关上车门,片刻,打开车门,迅速丢了一句。

“两个小坑。”

萧弈拿了帐篷,招过细猴,命他带队散开警戒,防止安守鳞突然过来。

选定地方,拿望远镜环看了一圈,方才开始搭。

搭好,他让婢女去告诉安元贞,他却就站在帐篷后面,不一会儿,安元贞过来,一把抱住他。“坏蛋,我想死你了。”

“是你给安守鳞下了泻药?”

“好不容易才能一路到襄阳,他非要碍事。”

“下手太重了,注意点分寸。”

“哼,你怎就不注意分寸?弄疼人家。”

才亲了感觉没多久,远远的,有哨声传来。

萧弈拿望远镜往队伍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李昭宁来了。”

“啊?你快走。”

“你要方便吗?”

“干嘛问这个,真讨厌,我就是找个借口见你。”

“那我把坑埋了。”

萧弈动作飞快,埋了一个小坑,正要用脚踩,却发现脚印大小不对。

只好把小铲递给安元贞。

“把我的脚印扫了。”

“哦。”

匆匆离开。

十天的路程,两人只有这短暂的温存。

却也没想过值或不值。

二月十二,队伍抵达汉江。

远处,襄州城矗立在大汉南岸。

北岸码头,旌旗蔽空,一队队牙兵披甲执戟,跨马立于官道两侧。

随着鼓乐声响,精骑簇拥着一人跃众而出,五十馀岁模样,长须随风而动,甲胄在春阳下灼灼生辉。“叔父来了!”

安守鳞大喊一声,便要纵马上前。

萧弈抬手拦住。

安审琦确实威风,可今日盛况却不该是因父亲接女儿,而是他这位钦差前来册封南阳王。

他的气势,必须压住对方,至少要压一时。

“把宣慰使的仪仗给我摆出来,再告诉安审琦,让他换了朝服,上前听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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