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沁芳亭上,宝玉凭栏而立,怔怔出神。
几个丫鬟叽叽呱呱而来,忽地瞧见宝玉顿时为之一静,彼此眉眼相对,俱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到得近前规规矩矩见了礼,又匆匆往前行去。
换在一年前,阖府的丫鬟都巴不得讨了宝二爷欢心,也好调去绮霰斋呢。谁不知绮霰斋的丫鬟活计清闲、赏赐最厚?
可如今连袭人都被赶出府去,除去那等钻进钱眼儿里的,如今还有哪个敢往宝二爷身边儿凑?
因着这般,这些时日也无人往大奶奶李纨处说项,王夫人思量一番,干脆将身边儿的大丫鬟丹棘打发去了绮霰斋。
这会子丹棘、麝月便陪在宝玉身边儿,却不知宝玉心下尚在反复思量。
因着袭人病归家中,宝玉心绪大坏,昨儿个便与蒋玉菡大醉一场。席间蒋玉菡问起宝玉苦闷之事,宝玉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袭人的事儿说了出来。
谁知话音落下,蒋玉菡不曾说什么宽慰的话儿,反倒追问那袭人是什么模样,早前他可曾见过?
待宝玉略略说了一通,那蒋玉菡顿时暗自搓手不止,显是对袭人极上心。
宝玉旁的事儿虽懵懂,这等事儿真个儿是一眼便能看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袭人先前种种又非天衣无缝,蛛丝马迹显露出来,便有绮霰斋的小丫鬟私底下说嘴。宝玉便住在绮霰斋,带听不听的多少听了几嘴。先前尚且嗤之以鼻,后来将信将疑,待到如今被宝蟾枕边风吹得,早已信了袭人是个心思叵测的。
奈何宝二爷心善,见不得袭人没个着落,眼见蒋玉菡极为上心,顿时心下一转,思量着何不将袭人与琪官凑成一对儿?
反复思量之下,这会子越琢磨越对。因王夫人下了封口令,宝玉如今还不知袭人‘已死’。
刻下拿定主意,宝玉松口气之馀,忽地便眉飞色舞起来。
正待扭身吩咐麝月,便听另一头有人唤道:“宝兄弟怎地在此流连?秋风萧瑟,仔细着了凉。”
宝玉见来的是李纨,忙问安一番,这才笑道:“先前有些事儿想不分明,如今倒是想通了,正要往前头去呢。大嫂子这是要去辅仁谕德厅处置庶务?”
李纨笑道:“老太太今儿个才见好,立马就打发人叫了我去,也不知有什么吩咐。”
宝玉笑道:“如此就不耽搁大嫂子了,我外头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说罢略略拱手,扭身一甩披风便大步流星兴冲冲而去。
莫说是李纨,连身边儿的素云、碧月都纳罕不已,素云便道:“宝二爷这是想起什么了?”
碧月不喜宝玉性情,便哂笑道:“咱们这位宝二爷,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罢了,左右也管不得,奶奶还是赶紧去回了老太太吧。”
李纨应下,领着两个丫鬟出了园子,过粉油大影壁、穿堂,兜转到贾母上房,进得内中便见贾母强打精神歪坐在软榻上。
李纨忙上前见了礼,贾母便挤出一抹笑来,招手道:“珠哥儿媳妇来了,快坐。”
李纨答应一声儿,落座后自有丫鬟奉上香茗。
贾母开门见山道:“今儿个寻了你来,是有两桩事。一则琥珀不日便要出殡,公中只依着规矩给了二十两烧埋银子,实在让人寒心。我再凑一些,过会子你打发人给琥珀家中送去,多少也是一点心意。”
李纨应下。
贾母叹息一声儿,又道:“另则便是我那私库。多少年的老物件儿了,前头二丫头、玉儿出阁,已熔了不少老物件儿,剩下的也不大中用了。我便想着,趁眼前还值些银钱,尽快发卖出去。所得银钱,一则用于防身,二则也是给三丫头、四丫头的嫁妆。”
李纨心思通透,哪里不知贾母此举乃是釜底抽薪?死物件儿继续留在私库里,还不知有心人要盗走多少呢。与其如此,莫不如换做银票,从此也绝了‘有心人’的算计。
李纨本就不受王夫人待见,心道若是参与此中,说不得会愈发惹得其厌嫌,因是本能的便要开口推拒。可抬眼与贾母对视一眼,眼见贾母心下悲切、眸中无助,顿时又动了恻隐之心。
是了,凤姐儿才出月子,邢夫人、王夫人都不是省心的,这会子老太太除了能使唤她,还能使唤谁呢?
转念一想,左右兰儿去了金陵,前几日得了信儿,说其一切安好,且已进了书院就读。荣国府如今只剩她一个,便是惹恼了婆婆,料想婆婆也拿她无可奈何。
再者……发卖私库绝非一日之功,说不得就此便能与远兄弟见上一两回?
这般想着,李纨便松了口,道:“到底是老祖宗的陪嫁,便是发卖,也总要留几件做个念想。孙媳妇这两日清点出个册子来,老祖宗瞧过后,再行定夺哪些要发卖,哪些要留下?”
贾母摇头道:“除了那羊脂玉的如意,其馀的一概发卖吧。”
李纨乖顺应下,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子话儿,这才起身往后头私库去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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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院儿。
檀心、玉钏儿两个守在屏风后,内中嘀嘀咕咕,却是王夫人正与周瑞家的、宝蟾商议着。
王夫人蹙眉说道:“才五千出头儿?实在有些少。”
周瑞家的便叫屈道:“太太也知那些都是老物件儿,有不少都是鎏金的,本就卖不上价钱。当家的亲自跟着倪二跑了个遍,这才选了家价码最高的。”
王夫人蹙眉叹息道:“罢了,五千便五千……回头儿我拿些体己凑一凑,先将老爷的事儿圆上再说。”
周瑞家的与宝蟾一并颔首,略略奉承几句便要告退而去。
谁知此时外间来了个婆子,寻了玉钏儿、檀心嘀咕一通……大奶奶李纨此行又不曾遮掩,阖府又都是王夫人的眼线,这婆子便是来通风报信的。
两个丫鬟听罢彼此对视一眼,玉钏儿自知留在府中的时日无多,便鼻观口、口观心,檀心见此,只得扭身绕过屏风,上前与王夫人道:“太太,大奶奶得了老太太吩咐,这会子开了私库,正清点造册呢。”
“哦?”王夫人只当贾母心疼体己,想要点出缺失数目来。
谁知檀心又道:“另则,荣庆堂传出风声,老太太有意将私库里的老物件儿尽数发卖了。”
王夫人顿时瞠目。心道,老太太好一招釜底抽薪,这若是尽数换做银票,她哪里还有上下其手的机会?
转念一想,今年开销这般大,以至于入不敷出,盖因宫中打点与贾政的意外支出。贾政那差事不日完结后便要归家,料想来年也就用不着盗老太太私库了?
因是她只点点头,道:“知道了,且由着老太太吧。”
檀心应声退下,周瑞家的也一并告退而去。内中只馀宝蟾,王夫人又细细叮嘱道:“你也知宝玉性情,袭人的事儿暂且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宝蟾先是颔首应了,旋即又蹙眉道:“太太,总是瞒着也不是法子,常言道纸包不住火,若是二爷从旁人处听见一耳朵,回头儿还不知如何闹腾呢。”
王夫人思量道:“要不……让宝玉去夏家待上一段时日?”
以宝玉的性子,过上一个月,只怕早将袭人忘在脑后了。那时再听闻死讯,想必也不会闹的太过。
宝蟾巴不得回夏家呢,当下连连称赞。须臾告退而去,王夫人便又往佛龛前诵念经文。谁知过不多时,宝蟾慌慌张张去而复返,入内便惊恐道:“不好啦,麝月、丹棘两个拦不住,宝二爷这会子骑马往花家去了!”
“啊?”王夫人惊得霍然而起,忙道:“快,快吩咐人追上去。那是个孽胎祸根,这会子若是知道袭人去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来呢!”
当下檀心忙往前头去寻了管事儿的吩咐,前院儿闹哄哄分出十来个小厮,一路快跑着直奔花家而去。
却说宝玉撇下麝月、丹棘两个,领了俩不情不愿的小厮,骑上马便往花自芳家中而来。
花家离荣国府极近,不一刻便到得地方。赶巧这日花自芳之妻正在院儿中与邻人说着话儿,忽听得外头拍门声不止,口中问着‘谁啊’,忙快步过来开门。
“荣国府的,宝二爷来瞧花大姐姐来了!”
其妻闻声一颤,转念一想,小姑子如今不见踪影,那丧事也办了,棺材都入土为安了,便是找上门来又能如何?
于是肃容开了门扉,谁知甫一开门,宝玉便兴冲冲闯了进来,口中兀自嚷着:“袭人呢?我给她寻了个好去处。”
花自芳之妻心下懵然,道:“才入土便要迁坟?宝二爷你这……我那小姑子不过是个丫鬟,实在当不得如此。”
“什么迁坟?我是说……”宝玉面上一僵,须臾疯了也似往内中便跑。
身后俩小厮对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赶忙跟上。
花自芳之妻心下惴惴,大着胆子也跟了进去。入内便见宝玉四下翻找,眼见内中空荡荡,不见袭人踪影,这才呆滞着问道:“袭人呢?袭人哪里去了?”
俩小厮闭口不言,花自芳之妻这才悻悻道:“小姑子停灵三日,昨儿个便安葬了,宝二爷来的有些迟了。”
“安葬了……她怎么会死?”
花自芳妻便将那套说熟了的谎话复述了一通,无外乎药石难医、血崩不止,袭人万念俱灰,趁着四下无人便自缢了。
宝玉听罢呆傻半晌,忽地泪流满面,不迭叫嚷着‘是我害了她’,旋即问明袭人下葬之处,疯跑出去便要出城。
俩小厮一个抱着宝玉大腿,一个扯了缰绳,百般劝说。宝玉哪里肯听?挥舞马鞭胡乱抽打,俩小厮哼哼唧唧惨叫不迭,偏生就是不敢撒手。
正僵持之际,又有周瑞家的领着一众小厮赶到,三言两语便将宝玉抬了,飞快往荣国府回转。
周瑞心细,眼看宝玉挣扎不断、嚷嚷不休,生怕闹得人尽皆知,当下一狠心,便堵了宝玉的嘴,又吩咐小厮回府调了一顶软轿来。
如此这般,待回转荣国府,堵了口舌又被五花大绑的宝玉,便被仪门后接手的婆子扭送至王夫人堂前。
待到得内中,王夫人眼见宝玉涕泪横流,顿时气恼道:“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为着个丫鬟寻死觅活的,荣国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宝玉哭道:“孩儿一时悲从心来,并非寻死觅活,只想……只想往袭人坟前祭拜一番。”
王夫人暗自撇撇嘴,道:“袭人因何早逝,你心知肚明。发送时我也不曾亏待了花家,打发人贴了一百两的烧埋银子。主仆一场,你若念她的好儿,往后逢年过节寻个路口,打发下人烧一刀黄纸就是了。至于亲自祭拜……万万不可!”
宝玉只是哭。
王夫人叹息一声儿,情知自个儿这会子说什么都不管用,因是干脆寻了婆子,将宝玉送回绮霰斋好生看管。
待过得几日,宝玉心绪渐好,此番只记得袭人从前的好儿,又暗忖人无完人,便愈发觉着亏欠了袭人。因是转头儿寻了贴身小厮,又往花自芳家中送去了几十两银子。
花自芳夫妇大喜过望,只恨不得再有个妹子送去荣国府,也好赚些烧埋银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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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陈斯远又在沙井胡同厮混一日,入暮时方才回转自家。甫一进得家门,便有管事儿丫鬟芸香迎上来。
这丫头年纪小,却端着个管家媳妇的架势,行事、做派一板一眼的,惹得陈斯远暗自腹诽了许久。
这会子迎上前,芸香便说了一好一坏两桩事。好消息是,宝琴大愈,这日还往后花园打了会子秋千;坏消息是,林妹妹到底没躲过,这会子高热不止,正缩在房中养病呢。
陈斯远顿时心疼不已,也顾不得往中路院、东路院去,扭身直接进了西路院仪门,大步流星不一刻便进了正房里。
这会子雪雁正在床榻前伺候着黛玉用药,紫鹃见陈斯远入内,忙打了帘栊。
陈斯远随口问道:“妹妹如何了?”
紫鹃回道:“昨儿个夜里便觉嗓子眼痒痒,一早儿喷嚏不止,这会子就烧起来了。”
说话间陈斯远业已到得床榻前,仔细扫量一眼,便见黛玉神情恹恹、柳质斜斜,一张白腻小脸儿更是烧得通红,惹得陈斯远心下愈发怜惜。
陈斯远径直接了雪雁手中的药碗,歪坐床榻前,细心吹凉来喂黛玉吃药。
黛玉蹙眉道:“你才好,可莫要再过了病气去。”
“无妨,我大抵是有抗体了。”
“抗体为何物?”
“额……反正短时间内再不会染了风寒。乖,快把药吃了。”
黛玉乖顺应下,一羹匙一羹匙吃罢,竟不觉如何苦涩。陈斯远一琢磨,大抵是黛玉经年累月的服药,早就习惯了良药苦口?
雪雁接了空药碗,陈斯远便将黛玉搂在怀中。黛玉闷闷的道:“原还想着重阳日邀了云丫头过府一叙呢,谁知竟病了。”
陈斯远笑道:“离重阳还有几日,妹妹好生将养,说不得到时候就好了呢。”
黛玉蹙眉道:“哪一回不是绵延上十天、半月的?重阳前,我大抵是好不了啦。”
重阳日,多是寻亲邀友登高望远,陈斯远不愿爬山,思量一番,忽而想起燕平王好似在小汤山有个庄子。
当下便道:“且看吧,若是妹妹到时候还病着,咱们干脆往小汤山游逛两日,泡一泡温泉,说不得就好了呢。另则,荣国府如今多事,这会子下了帖子,三位妹妹也不见得能来。”
黛玉纳罕道:“又出了何事?”
陈斯远沉吟一番,便将王夫人谋算贾母私库,生生逼死琥珀一事说了出来。另则还有李纨即将卸掉管家差事一事。
黛玉听罢只幽幽一叹,心下杂乱,既唏嘘惋惜、又庆幸不已。
唏嘘的是,贾家如今人心浮动、乱象已生,黛玉也读史书,自知知晓自古坚城少有自外往内攻破的,多是因内乱而破。贾家这等局面,败相已成,只怕再难挽回;
庆幸的是,还好身边良人早早谋划着名将自个儿接了出来。否则若依旧身处局中,只怕黛玉也难幸免其身。
如今舅母王夫人愈发偏激,早前既然能算计宝姐姐,焉知不会算计了自个儿去?
这般想着,黛玉便不自查地搂紧了陈斯远的臂膀。好似探知了黛玉心绪,陈斯远便低声安抚道:“多思无益,妹妹如今只管养好了身子骨就好。再说妹妹姓林,又不姓贾……”说话间附耳低声道:“总要以林家宗祧为重啊。”
黛玉眨眨眼,顿时俏脸泛红,抬手轻轻捶打了其一下,嗔怪道:“没个正经,见天就想着腌臜事儿!三路院子,那般多姬妾还不够?”
陈斯远笑道:“便是再多,也不是妹妹啊。”
黛玉哭笑不得,翻了个白眼咕哝一声儿‘油嘴滑舌’,身子反倒挨得更紧了。
过得半晌,眼见黛玉犯了瞌睡,陈斯远便要将其安置床榻上。谁知略略动作,顿时抻得其眉头大蹙、凉气连吸。
唬得黛玉顿时精神起来,忙问道:“这是怎地了?”
陈斯远尴尬道:“闪着腰了,无碍,妹妹且歇着吧,我过会子贴一副膏药就好了。”
黛玉不觉有异,正好倦意上涌,没一会子便睡了过去。
陈斯远见其睡着,这才起身扶腰往东路院去看迎春。没一会子,苗儿便寻了一贴狗皮膏药往中路院正房去了。
待其出来,绣橘尚且追着其问:“老爷一早儿还好好儿的,怎么就闪了腰?”
苗儿到底与绣橘相识日短,有些话儿不好多说,便含混着遮掩了过去。转头寻了条儿便道:“甭问了,定是司棋那狐媚子缠磨的!”
条儿纳罕道:“那岂不是与东路院太太差不多了?”
苗儿撇嘴道:“何止?薛太太不过勉励支撑,那司棋方才是与老爷旗鼓相当呢。”
条儿顿时肃然起敬,对单个儿降服住自家老爷的奇女子仰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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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远腰疾发作,一连几日,或照看生病的黛玉,或宿在迎春房里,难得消停了几日。因着黛玉抱恙,宴请荣国府诸姊妹的事儿便只得延后。
这日腰疾渐好,陈斯远正在书斋里倚红偎翠,先是荣国府送了信儿来,说是后日邢夫人登门,寻陈斯远商议邢德全婚事——什么商议婚事,陈斯远出了银子,万事都有邢二姐操办,邢夫人此言不过是托词。
此来家中,一则拿了嫡母的款儿想要压迎春一头,另则也是寻机试探看看有没有机会与陈斯远偷欢。
陈斯远暗自一笑,心道邢夫人只怕是想多了。且不说二姐姐并非是表面那等面团儿性子,单是中路院那几个姬妾在,邢夫人就注定无功而返;
方才打发了送信儿的下人,不多时,又有婆子送了一封信缄来。
陈斯远出言问询,婆子只道是递铺送来的,旁的一概不知。
陈斯远心下纳罕,展开信缄扫量几眼,旋即欣喜异常!却是李纨写了亲笔信,说这几日借着处置老太太私库的光景,能得空往大格子巷走一趟。
陈斯远一直挂念李纨,得了此信哪里还坐得住?推说外出访友,一连三日都守在大格子巷。
正望眼欲穿之际,第三日下晌,李纨果然来了!
久别重逢,二人也顾不得说话儿,拥在一处,少不得云贪雨恋、凤管鸾箫。待春风两度、风消雨歇,这才得空说起话儿来。
李纨哑着嗓子细细说了贾兰情形,陈斯远便道:“兰哥儿本就是读书种子,此番南下金陵,又有李祭酒照拂,料想来日必课业大进。说不得过上二三年便能下场了。”
李纨抿嘴笑道:“但愿如此,只盼着他能有些出息。”顿了顿,又蹙眉一叹,道:“我本要卸下那劳什子管家差事,谁知太太三天两头寻我说话儿,无外乎家中再没人手,又说外头的事儿自有她来打理,往后我只管着园子就好。”
陈斯远把玩着李纨的青丝,思量着玩味道:“二嫂子出月子了吧?”
李纨赞许一笑,道:“便知瞒不过你。前几日太太寻了老太太说话儿,老太太便说我既不愿管家,不如仍叫凤丫头管家。”
王夫人哪里会让凤姐儿继续出来与其打擂台?与其如此,莫不如强留了李纨继续管家呢。
陈斯远便笑道:“老太太大愈了?”
李纨先是点点头,继而蹙眉道:“到底是眼看八十的人了,瞧着精气神大不如前。是了,你怕是不知老太太是生生怄病的。”
当下便将内中因由,以及贾政遭地方官设计一事说了一通。
陈斯远道:“政二叔此人太过方正迂腐,若只在六部中打转还好,但凡外放出去必惹祸端。”顿了顿,又搂紧李纨道:“罢了,贾家的事儿我懒得管,如今只记挂着你。”
李纨叹道:“如今这等情形,咱们彼此记挂着就好,旁的都是奢望。”
她先前还想着拖素云下水,这些时日越琢磨越觉不妥。到底是自个儿身边儿的大丫鬟,拖其下水总要给其一个着落,可若是送到陈斯远身边儿,落在有心人眼里,自个儿又成了什么?
莫说是李纨,便是鬼心思多的陈斯远也一时无法。于是二人俱都叹息,继而雨意转浓、云情复起,抵死缠绵一遭,方才恋恋不舍别过。
(本章完)